第36部分(第3/4 頁)
佛
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那些吸入了別人超強內力而又無法容納的武功低下者,其
狀痛苦萬端,於是張開的嘴巴和嘴巴中發出的哀嚎就成了唯一的排洩通道。有人
試圖往他的嘴裡注入一點涼水,藉以澆滅他心中的邪火,但嗆了他的喉嚨,引起
他劇烈的咳嗽。一股血,呈霧狀,從他的嘴巴和鼻孔裡噴出來。
“我的兒啊……”迎春嚎哭著暈了過去。
女人,有的可以坦然喝血,有的見血就暈。
正在此時,西門寶鳳揹著藥箱匆匆而人。她有很好的醫務工作者的氣質,並
不因為炕下躺著昏厥的母親,炕上躺著噴血的弟弟而驚慌失措。她已經是個經驗
豐富的“赤腳醫生”。她臉色蒼白,目光憂鬱。她的手無論冬夏,都像冰一樣涼。
我知道她的內心也為情感所苦。她痛苦的病根就是那個“大叫驢”常天紅,這是
歷史事實,我曾親眼見到,莫言的小說裡也有蹤可尋。她開啟箱子,拿出一個扁
扁的鐵盒,抽出一根閃閃發光的銀針,對準迎吞的“人中”|穴,又準又狠地刺了
一下,迎春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寶鳳示意人們,將被捆綁成一捆樹棍子模
樣的解放往炕邊拖了拖。她既沒摸他的脈,也沒聽他的心臟;沒試他的體溫也沒
量他的血壓;彷彿一切俱在她的意料之中;彷彿她要治療的不是藍解放,而是她
自己。她從藥箱捏出兩支安瓿,夾在手指的縫裡,然後用鑷子敲破,用針管吸光
瓶中藥液,將針管舉起,對著明亮的電燈,推動針管,亮晶晶的水珠從針尖射出。
這個畫面很神聖很莊嚴很經典很常見,那些宣傳畫上,那些電影電視中,常常有
這樣的畫面和鏡頭,幹這種活兒的人被稱為白衣天使,戴著白帽子穿著白大褂戴
著大口罩瞪著大眼睛翻卷著長睫毛。在我們西門屯,西門寶鳳不可能戴上白帽子
大口罩,也不可能穿著白大褂,她穿著一件大翻領的藍華達呢上衣,一件白襯衣
的領子翻在藍褂子的領上。這是當時的時尚,青年男女們總是突出表現層層疊疊
的衣領,如果因為家貧買不起多層次的內衣,就買那種幾毛錢一個的假領子。這
個晚上寶鳳的外衣裡邊穿著的確是襯衣而不是假領。她的蒼白的臉色和憂鬱眼神
也很符合小說家筆下的正派人物肖像。她用酒精棉球,輕描淡寫地擦了擦藍解放
的胳膊上那塊發達的肌肉,一針紮下去,不到一分鐘,注射完畢,針頭拔出來。
她注射的部位不是常見的屁股而是胳膊,這可能與藍解放被人用繩子捆綁的特殊
情況有關。對藍解放這種因精神遭受強烈刺激,內心巨大痛苦的人而言,別說在
他的胳膊上扎一針,即使卸去他一條胳膊,他也不會哼一聲。
當然,這是俺極度誇張的說法。這樣的說法,在當時的語境裡,也算不上什
麼大話。當時的人,包括你藍解放,不也是動不動就口出豪言壯語,什麼“泰山
壓頂不彎腰”,什麼“砍頭只當風吹帽”,什麼“粉身碎骨也心甘”嗎?莫言那
小子,更是說這種牛皮大話的行家裡手。後來他成了所謂的作家之後,對這種語
言現象有所反思。他說:“極度誇張的語言是極度虛偽的社會的反映,而暴力的
語言是社會暴行的前驅。”
寶鳳給你注射了安神鎮靜的藥物之後,你慢慢地安靜下來。你的眼睛直直地
盯著虛空,但鼻腔和咽喉裡發出了鼾聲。眾人緊張的神情,都鬆弛了,猶如受了
潮溼的鼓皮或者鬆了把子的琴絃。我也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你藍解放又不是
我的兒子,你是死是活、是瘋是傻與我有屁相干?但我還是鬆了一口氣。畢竟,
我想,你是從迎春的肚子裡鑽出來的孩子,而迎春的肚子,曾經是我的遙遠的前
身西門鬧的財產。我想我真正應該關心的是西門金龍,那才是我的親生。想到此
我披著幽藍的月光往發電機房奔跑,杏花瓣兒紛紛飄落,宛如月光的碎屑。在柴
油機發了瘋般的轟鳴中,整個杏園都在顫抖。我聽到那些已經漸漸恢復了元氣的
沂蒙豬們有的在說著含混不清的夢話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