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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要罵她是娼婦,因為只有娼婦才說得出那樣的話。
她不是說給別人聽的,是說給我聽的。她是成心想把我氣死。我收的那點穀子,說起來可憐見哪。小夭的穀穗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像拿著一塊石頭;我的穀穗拿在手裡,輕飄飄的,像拿著一根雞毛。小夭的穀穗鋪在院壩裡,十里外也能聞到谷香,整個村子都不用做飯,聞谷香就聞飽了;我的穀穗鋪在院壩裡,只看到穗,看不到谷——人家以為我碾的是去年的乾草!
再說雜糧。青豆、高粱、苞谷、土豆、紅苕,在望古樓都被稱為雜糧,雜糧主要是臘月裡餵豬催肥,人只是偶爾吃一點,因此種得不多,通常情況下,正月裡或婚喪嫁娶的時候,推兩個豆腐,一家人的青豆也就完了;猛吃兩頓苞谷粑,一家人的苞谷也就完了;高粱麼,鬚子扎幾把笤帚,也就該差不多了……哪有像成谷和小夭那樣種雜糧的!小夭揹回的苞谷棒子,地板上堆著,屋樑上架著,一高興了,就給豬扔兩個嫩棒子,讓它們悠閒自在地啃。還是胚子豬呢,啃了苞谷並不長肉,可人家有,高興讓豬啃!他們收回的青豆可以辦幾十個大席,可以讓全村該結婚的人同時結婚!
土地是不公平的。我並沒少流汗水!我的汗水不僅流在白天,還流在晚上,但是土地沒有讓我像小夭那樣風光過。我詛咒土地,但我又離不開土地。離開土地,我就什麼也沒有了。爹孃沒給我什麼,男人更沒給我什麼,只有土地才能讓我看到一點收穫。可憐的收穫。傷心啦。我沒法不傷心。——如果我嫁給李鎮長就好了。
這話我不知說過多少遍了,連我自己都厭煩了。我不說,可我在心裡想著他。前幾天趕場我還看見他的,他現在好像長變了,肚子有些鼓,頭髮背梳著,越來越像鎮長了。我呢,我越來越像下賤的村婦了。他跟幾個人剛從酒樓裡出來,那幾個人看來都是他的下級,圍著他謙卑地笑,聽他慢條斯理地說話。我也朝他笑,他卻沒有注意。我想跟他說句話,又不敢。我本來該做他婆娘的,卻鬧得跟他說句話也不敢。更讓我傷心的是,他好像忘記了豔紅和興明,當了鎮長,也沒給他們找過麻煩。忘記他們並不打緊,關鍵是他能忘記了那兩個釘子戶,也就可能把我也忘記了。這不明明白白已經忘記了嗎,我朝他笑,他還不理呢!我是個農婦,我的男人是個沒用的東西,但我也是有尊嚴的。我的笑並不隨便給人。
我發誓以後少說到他,只在心裡想他。成米說,我想他是因為我羨慕安逸的生活,這點我承認,不羨慕安逸的生活,人還是人嗎?不羨慕安逸的生活,村裡人為什麼對衛老婆婆的兒子春畢恭畢敬?春的兩個兒子,一個當了局長,一個當了處長,春的孫女兒又在北京當了演員,人們就因為這個尊敬他,並不是因為他當局長的兒子想法給鎮裡撥了一筆款,修了犀牛河的橋。
對沒有過上安逸生活的人,安逸生活就不僅是一種渴望,還是一種壓力。人們在這種壓力面前自甘下賤。我不自甘下賤,因為我知道自己本該是過那種生活的命。
苗青(2)
是成米把我的命脈衝斷了的,這個混蛋!……
望古樓的普通人家,收了糧食也就收了糧食,油鹽柴米,生老病死,都盯著那幾顆糧食,千百年來,山裡人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從來也沒想到過還有改變的時候。可成谷和小夭偏偏想到改變了!小夭專門闢了一塊菜地,種出的白菜,一棵能裝滿一揹簍,蘿蔔大得半截插進地裡,半截露在天上。小夭就把種出的菜背到場上去賣。也就是說,她不賣糧食,而賣小菜。以前賣小菜,都是羅家壩人的專利。羅家壩就在場鎮的對河,土地肥沃得能把蚯蚓醉死,生活在上面的人,祖祖輩輩賣小菜,那些不能當頓吃的東西,卻讓他們富得流油。誰聽說山上的人也賣小菜?我種的小菜,自己吃也不夠,哪有賣的?可小夭偏偏就有。我沒有的東西,她偏偏就有,可見她是成心想把我氣死。
我這麼說並不是沒有依據,比如我生了女兒山花兩天後,小夭就生了個兒子,小夭給兒子取的名字是山木,人們由花總會想到木,由木也總會想到花,花開了是要謝的,木卻總在那裡,這說明並不是我在跟小夭比,而是小夭在跟我比,她想事事壓住我,把我逼到陰間去。有人說天下最毒婦人心,說這話的人一定認識小夭的前生,她是比著小夭的前生得出這結論的……
單賣小菜也就罷了,她還有魚塘呢!自從養下第一茬魚,還沒起過水,而今,塘裡的魚大的兩斤多了,太陽靠山時我從塘邊過,聽到魚吃草的聲音,下暴雨一樣,我不得不加快腳步,生怕它們爬上岸來咬我的腿。那些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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