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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那麼多,看道兒!”
新二太太從不放過發洩的機會:
“喲,頂層,那是頭等艙,您坐得起嗎?還以為您是格格呀?什麼貴胄!”
一句話噎的海蕖眼淚在眼眶子裡打轉,到這會兒,海蕖才真的開始明白了那個皇親貴胄的家是實實在在的不復存在了,他們已經淪為了底層百姓,海蕖的眼前又晃動起了姑父那張滿是眼屎的浮腫的黃臉。
這統艙是票價最低、當然也是條件最差的一層,它是為底層百姓準備的。才一到統艙門口,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就撲鼻而來,各色人物進進出出、摩肩擦踵,有穿長袍的也有短打扮的,還有短襖長裙尖尖鞋的高麗女人和短襖肥褲尖尖鞋的高麗男人。統艙里人擠人、人挨人即悶熱且難聞,海蕖突然想到了罐子裡的沙丁魚。雖說已是秋末季節,不少人都已經換下夾襖,穿上了棉衣,可經現在這麼一擠,臉上脖子上就都直冒汗了。海林緊緊地拉著海蕖、新二太太攙著小腳姥姥在人群裡擠著找鋪號。這算什麼鋪啊?一層離地不過五寸高,二層也大約只有半人高,鋪上鋪著些草袋子,中間有條兩人寬的過道兒。後來他們才知道這就是日本的榻榻米。已經找到鋪號的人不分男女老幼或躺著或坐著,一個人的地方寬也就不到二尺,只能僵臥,不能翻身。
從塘沽到大連要走兩天一夜,海蕖不寒而慄:“這人挨人的兩天一夜,成何體統、怎麼忍受啊?”然而她沒有發感嘆的時間,也沒有了選擇的餘地,就身不由己的在擠擠挨挨中被三哥帶到了自己的鋪號前。腳伕把他們的行李捲、網籃和一隻手提箱往鋪上一放,接過腳錢,就扭身走出去兜攬別的生意去了。海林讓三位女性先坐在鋪上,然後開啟行李在草鋪上鋪開,這才喘了一口氣:
“歇會兒吧!”
海蕖只得無可奈何的席地而坐,她掃視了一下週圍,左邊是一位呵呵帶喘的老頭,他只有一個小行李捲兒,卻有兩大筐梨。唐山梨有名,看來他是個做水果小買賣的。右邊是個高麗人,他什麼行李也沒有,光抱著個木頭匣子,呲著一嘴黃牙滿臉嚴肅,比倪的環視著周圍的中國底層百姓,彷彿自己的民族高人一等。
他們的上鋪是一男一女,男的五大三粗,緊身棉褲褂,雖說打著幾塊補丁,可是乾乾淨淨,腰裡勒著一根土黃搭膊。看見他,海蕖想起了家裡的車伕大黃,真是恍如隔世啊!海蕖想這人準也是個拉養車的,傍邊那位一準兒是他的媳婦,也是一身藍布棉褲褂,打著補丁,乾乾淨淨,懷裡抱著個吃奶的孩子。
很自然的海林挨著那個高麗人,小腳姥姥挨著那個老頭,把海蕖和新二太太夾在當中間。
海蕖過去只聽說過“高麗浪人”或“高麗棒子”這些個詞,知道是指朝鮮人,朝鮮原本是一個不大被中國人看得起的民族,於是這些稱謂裡也多少帶著一些蔑視,可不知為什麼自打日本侵華以來,這些高麗人的身價地位也突然提了一個格——僅次於日本人。他們在中國主要是以開煙館、賣料面兒為生,自然也是中國百姓的第二大痛恨物件。原來只是聽說,在他們生活的深宅大院裡也只是聽說,今天是真的見了高麗人,海蕖不免有點即新奇又害怕,就用胳膊肘碰碰三哥海林,低聲說:
“Ae, ……”海蕖怕說中國話那個高麗人能聽得懂,就用英文,可又不知道這幾個字怎麼說,但是海林已經會意了,只低低的說:
“少說話!”海蕖只好閉嘴。
上船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統艙頂上亮著幾盞混暗的電燈。統艙上有幾扇小圓窗,幾縷落日的餘暉從園窗裡射了進來,海蕖才想起天現在還沒有黑。
“咱們到外邊去看看,行不行?”海蕖下意識的感到已經沒有了行動的自由,小心翼翼的低聲向海林詢問。
“現在不行,這會兒外邊兒正亂著呢,明天一早吧,帶你去看日出,那時候船也入海了。”海蕖不再敢要求,只好悻悻的坐在鋪上發呆。
經過一番嘈雜擁擠,那麼多的“沙丁魚“終於各就各位,艙裡逐漸安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大約六點多的時候船上的雜役開始給乘客送晚飯。晚飯放在一個個用菲薄的木片製作成的小方盒子裡,每人一盒,並配有一雙又細又短的木筷。盒子裡是大米飯,是那種糙米做的米飯,飯上面是幾塊乾魚片,海蕖放在鼻子跟前聞了聞,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勉強加起來放到嘴裡嚐了嚐,立刻又吐了出來:“oh;my jod,不鹹不淡的,這是什麼飯啊!”
“日本船上當然是日本飯了。”聽了海蕖的抱怨,旁邊兒賣梨的老頭兒不陰不陽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