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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1938年廣州大轟炸以後, 榮老太爺便將大半產業轉移到了香港和海外, 由二子、三子以及女兒打理。”
費城郊區的病房裡, 伊登坐在椅子中講述著:“1941年, 他將榮靳之的妻子接回廣州之後,本已聯絡好了香港那邊英國教會開辦的婦產醫院,想把她送去由自己的二兒媳和三兒媳共同照顧。但大少奶奶的身體太弱了, 支撐著回到廣州之後便差點流產,榮老太爺怕舟車顛簸大小不保,自己將來沒法面對歸家的兒子, 便退掉了香港的病房, 親自與老妻留在廣州陪產。”
長期顛沛流離的戰地生活摧毀了大少奶奶的健康,尤其在懷孕以後,她整日擔驚受怕,隨公爹南歸的路上幾次昏厥, 每每夢到丈夫被押送刑場,死在日軍刺刀之下。
好在榮老太爺為人開明, 對長子選擇如此艱難的人生道路並不苛責,反而全力支援,對兒媳更是呵護有加。入冬之後, 香港方面終於傳來訊息,說榮靳之安全到港, 只是因為廣州已經淪陷, 日軍橫行, 暫時不敢公開返家。
大少奶奶終於放下心來,榮老太爺也鬆了一口長氣,他決定等兒媳生產之攜全家一同赴港,與長子團聚。
然而厄運似乎總是伴隨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族,1941年12月25日,噩耗傳來,香港|淪陷。
榮靳之的兒子呱呱墜地,迎接這個小嬰兒的卻是南國最寒冷的冬天。
榮家三個兒子陷在香港,商行倒閉,資產被日軍查封侵佔,只有女兒當時在英國經商,暫時尚未受到波及。榮老太爺一夜白頭,動用所有渠道聯絡到榮靳之,讓他們設法去英國和妹妹會和。榮靳之與兩個弟弟商議之後,決定讓三弟帶著剩餘的現金和本票去英國,自己和二弟回廣州照顧父母妻兒,再設法從內地出國。
冬春之交,榮靳之和他的二弟兵分兩路,一個走陸路,一個走水路,趁著日軍遣返廣州難民的機會去往久違的家鄉。
“他沒能回來,是嗎?”李維斯幾乎已經猜到了剩下的故事,“榮靳之,我記得這個名字,應該是曾祖父的父親對嗎?”
“你還記得這個?”伊登有些意外,隨即點頭道,“是的,他就是我的曾祖父,算是你的高祖父。”
“他是不是死在了珠江岸邊的南石頭懲戒所裡?”
伊登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那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離開香港的水路並不通往廣州,而是通往地獄。”
香港|淪陷之後資源匱乏,入不敷出,日軍開始將1938年以來逃到香港的廣州人遣返。一部分難民走得是水路,也就是日軍組織的“官方”線路,也有一部分人不相信日軍,選擇從陸路“偷渡”回去。
當時的榮靳之也不知道那條路更安全,為了兩兄弟不至於全部遇難,便與二弟各選了一條路走。
數月之後,二弟歷盡千辛萬苦,以失去一條胳膊為代價透過陸路回到了廣州,而榮靳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宗銘一直沉默,直到此時才沉沉開口:“資料記載,香港|淪陷之前有一百五十萬人口,日佔末期變成六十多萬,減少的八十多萬人裡有近二十多萬是廣州難民,其中絕大部分人都在被遣返的途中神秘消失了。”
“是的。”伊登瞥了一眼自己無法形容的兒媳……女婿……兒婿——算了隨便吧——說道,“榮靳之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怎麼知道他被關進了南石頭懲戒所?”李維斯忽然想起自己頻繁夢到的場景,訥訥道,“奇怪了,我好像經常夢到難民被遣返的場景,珠江、大帆船、石牆、太陽旗……為什麼,我為什麼會夢到這些?簡直像親眼見過一樣!”
“因為你確實親眼見過。”伊登嘆了口氣,道,“讓我繼續把這個故事講完吧。”
1942年春,榮家二少爺回到廣州,多方打聽也沒找到兄長的下落,而廣州的局勢一天天吃緊,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缺吃少喝隨時面臨喪命的風險。榮老太爺忍痛決定舉家遷走,萬一長子遭遇不幸,起碼要把他唯一的孩子保下來。
戰火中的家族分外悽慘,也分外團結,榮家二少支援父親帶著母親與大嫂去英國避難,但自己曾經答應過大哥要一起回家,現在榮靳之沒回來,他就不能走。
兄弟情深,榮老太爺拗不過自己的二兒子,只好同意他一個人留下等著大哥,自己帶領一家老小遠渡重洋去英國和三兒子以及女兒會和。
一行人在海上漂了數月,裡盡千辛萬苦終於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