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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波盪漾。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他定了定心神,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竹殷失笑:“這很重要?”
“有一點。”
“你聽說過麼狸蛇麼?”
“我只聽說過狸貓。”
“狸蛇是一種可雌可雄的蛇。在幾千年的修煉中,我有時喜歡乾的一件事。”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素絹和一雙碧青的竹筷。用素絹將竹筷擦拭了片刻,開始很斯文地享用起自己的晚餐來:“那就是走入一個婚姻不美滿的家庭,在男主人的面前化作一個女人,又在女主人的面前化作一個男人,讓他們彼此相悅。其實在整個過程中我從不用腦,只是不斷地轉述另一方的情話,每個人都暗自歡喜。所以,我既不是男也不是女,你喜歡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你知道未來麼?”
“關於未來,我和你一樣糊塗。”
瞬時間,子忻沉默下來,幹始啃起了指甲。
慢吞吞地吃完晚飯,竹殷用細絹擦了擦自己的食指,又問:“外面的世界這麼大,你究竟想去哪裡?”
“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往哪個方向?”
“先向北。”
“為什麼?”
“不知道。”
“讓我猜猜,你是想找劉駿?”
猛然提起這個消失了好幾年的人,子忻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他?——我都已快忘掉他了。”他不承認。
竹殷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繼而道:“兒時好友,僅供回憶玩味,忘掉也好。”
“其實,我只是不想呆在谷裡。”子忻忽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因為你殺了小湄。”
他的臉頓時蒼白,露出痛苦之色。
“是麼?”彷彿非要他承認,竹殷逼問。
他拼命地咬著指甲,唇上忽溢位一滴血。
“你的嘴怎麼啦?”
“不小心咬破了手指。”
過了一會兒,他道:“是的。我殺了小湄。”
“你父親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可能讓老天爺不打雷。”
“他總是企圖安慰我。”
“我也這麼想。”竹殷表示同意。
“我困了,想睡了。”面對這洞悉他一切心事的人,他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將披風一裹,在火邊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你就這麼放心地睡了?不怕我把你吃了?”
“你不會。”
“我為什麼不會?”
“因為你只吃老鼠和蟑螂。”
“好吧,老弟。”竹殷用竹枝撥了撥火,“明天見。”
蘇風沂
雨後初陽。
從泛著綠痕的窗格往外望去,竹殷的玄衣原來並非純黑,而是帶著暗紫色的光澤。行走的樣子悠閒舒緩,像個遠遊中的貴族。那一段蛇尾隱沒於袍服之中,在春草掩沒的泥徑裡不露半點痕跡。漸漸地,他愈行愈遠,變成了一道剪影。接著,黑袍飛動,烏雲般飄散開去。
遠處的山林,群鴉亂起。有幾隻飛到古廟前的那株枯樹上。
“我花了上百年的時間模仿人類的步法,現在看上去是不是已很相似?”凌晨時分,竹殷忙碌自己的早餐時這麼對子忻說。
“何必模仿他人?”子忻微哂,“莫非你對自己本來的樣子感到羞愧?”
“我們這一族類非常孤獨,沒什麼好的名聲。懸浮在兩界之中,即不容於人世,也不容於仙世。”竹殷緩緩地道。
“可是我並不在乎你是什麼樣子,”子忻道,“你何妨現出本身。”
“我怕你害怕。”
“我一點也不怕。”
“那就是我害怕,”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害怕你看了害怕。”
“我不怕……”
“那就是我害怕你看了害怕雖然你說你不怕……”
“我不會勉強你的。”沒等他說完子忻就打斷了他的話,從包袱裡拿出一隻蘋果,悶聲不響地啃了起來。
就這樣耽擱了近一碗茶的功夫,各人吃罷自己的早餐,竹殷很客氣地告辭了。他沒有告訴子忻自己的去向,子忻也沒有打聽。
和父親一樣,子忻對陌生人保持謹慎態度,既缺乏起碼的好奇,也不認為有交往的必要。對他們而言,陌生人變成熟人,再變成朋友,是件很困難的事。當然,反之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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