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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中「啊」了一聲。也對,也對。雖然我還習慣不來,但照理說也該到那種時候了。世民身為武家子弟,必然要到戰場上去建功立業,獲取功名富貴。但所謂兵兇戰危,李淵想盡早為他留得子嗣,這也很好理解。
我也表現得很理解地點起頭來:「男大當婚,好事……」
「那你為什麼不成親?」
世民死心不息地繼續打破沙盤問到底,顯然是還不知道除了那些公式化的原因之外、他為什麼要娶妻。他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指示嗎?但為什麼連我也開始反問起自己來了:說真的,我為什麼沒有成親?
我不知道。
我這樣在心裡回答。但明明,我就知道是為什麼。
無垢說過,我外表敦厚,但其實是個很工於心計的人。做人就必須有點心計,特別在這種炎涼世道,若是心無城府,死了也會不知道為的是什麼。
但我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無垢所指的是另一種更為可怕的城府——我將終此一生都被困於裡面。
我的心像一重一重沒有盡頭的紗帳,明明答案就在裡面,但掀來掀去,掀開了千重百重,就是掀不到最後一重,顯露不出事實的真相。
為什麼不成親?
那孩子一臉堅毅固執的看著我,好像是想從我表情中推想出端倪。水珠從他溼透的發端滴落在我胸前,惹起一種曖昧的癢感。迎著陽光的睫毛照成金黃色,瞳仁像琥珀色的水晶,靈動剔透。這樣的一雙眼,任是多深的城府,也會被它看穿的吧……我是這樣相信的。
但任由他怎麼看,也只會看出我心中一片茫然。因為,恐怕這片茫然,就是我的心底深處唯一的真實。
………【其三 殘夏】………
四個月後,世民成親了。
在那之前,我也好像是為了回答世民的問題,匆匆成了親。一切交給舅舅打點,簡簡單單就完成了。當時世民隨他父親李淵去了東都洛陽,根本不知道我要成親。這一來,我的婚事就比我想象中容易辦得多了。一夜之間,沒有天人交戰,沒有五味雜陳,幾乎就像是辦完了一件例行公事那樣,我就成了別人的丈夫。在遇到世民之後,我一度以為自己會拒絕與女子相好,但原來一切是可以那麼輕而易舉的。當一個人有了非達到不可的目的時,只為了那目的,自己或別人的幸福都是可以犧牲的吧。
我也不再擔心無垢會與嫂子合不來了,因為我娶妻,就是為了讓妹妹能出嫁——
嫁給世民。
告訴無垢這樁婚事時,她只是羞答答地低下頭去,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但眼角眉梢卻分明洋溢著喜氣。我就明白,我的犧牲是值得的,不止是為了世民,也是為了妹妹。他們一定要幸福……不,一定會幸福!
婚禮前夜,無垢跟我徹夜長談,井井有條地告訴我婚後會如何做個好媳婦,為長孫家爭臉,叫我不必擔心。雖然言談舉止落落大方,但我是親手養育她長大的哥哥,看著她小小的臉蛋上還流露著孩童的稚氣,就不由得心疼。
婚後的生活,侍候丈夫,孝敬公婆,女子該守的三從四德……我知道她可以把這些角色都扮演得無可挑剔。但事實上,該怎樣以妻子的身份去享受男女之愛,她大概還在猜測。
「所以我才給你選了世民啊。」我最後這樣安慰似的對她說。
這樁親事是我一手促成的。當世民向我提及李淵要求他早日成親後,我隔天就極力遊說舅舅向李家提親,把世民的優點、以及攀附了李家後的好處一一羅列。看到舅舅立時把李家次子看作絕世佳婿,惟恐被別家閨秀捷足先登,快馬加鞭就定下了親事,我就知道那是我這輩子最漂亮最有力的說辭。
但我也意識到自己對世民的長大成人是多麼的恐懼,於是用盡千方百計,只想將他留在我的身邊。只有讓無垢和他成親,我才能以郎舅的身份,保護屬於我的世民,同時也保護我唯一的妹妹。
還有,保護自己那份不能被揭發的感情。
我為自己這「周全」的計劃而在心中微笑。沒有什麼,比這飲鴆止渴的法子更好了。
世民的婚禮在八月末的時候舉行。那時夏天已經快要過去,大廳裡熱熱鬧鬧,外面吹來的夜風,卻已然帶了點涼意。世民穿著一身紅得刺眼的新郎服,在席間來回穿梭,忙著敬酒。世民向來不擅酒,幾杯下來,雙頰已冒上兩朵紅暈。果然人生最快樂的事之一莫過於小登科啊。他笑得很開懷,瞄見我獨自一人靠在窗邊納涼,便踏著蹣跚搖晃的腳步過來,叫嚷著要給我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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