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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為了在某處相遇
前幾天看到同學轉來個郵件,是過年的時候中學同學聚會的照片,沒有我。滿懷期待地開啟郵件,整個一個變形記,每張臉單拿出來都夠腦筋急轉彎的,我已經跟一起發來的通訊錄裡的人名對不上號了,跑到廁所照照鏡子,往頭髮上抹點水,在髮梢上抓抓,定睛一看,我這把臉估計也夠難辨的了。二十年,實在太長,陌生只能一次又一次重新整理著陌生。
某日去燙頭,因為那地方美容美髮是一體的,負責洗頭的小工始終朝三暮四,沾了冷燙精的小槓子用猴皮筋總是勒不緊,在她忙活下一個的時候,這個已經緩慢地掉我脖子裡了,幸虧肩膀上有個盤子託著。那孩子沒完沒了地推薦我去做美容,我沒好意思說我沒帶那麼多錢,我說我面板過敏,不敢隨便嘗試新產品,我都自己咒自己了,她還在那沒完,忽然拿了張帶冷燙精的小紙條往我臉上一蹭,“我們這產品你得信得過,看看這個,要不過敏就沒事。”我剛要急,她又給我拿溫水擦了,確實肉皮沒什麼刺癢的感覺。緊接著這閨女就推薦我打針,我問:“是那些明星打了能長生不老的針嗎?”她點頭稱是,說現在不光有總體保持年輕態的,還有管區域性的,比如讓眼角沒褶子的、讓眼袋不往下耷拉的、讓脖子顯順溜的等等,區域性按面積算會比讓整張臉都年輕的那種便宜。咱也不知道,一副老身板,弄一張嫩臉蛋兒有什麼可美的,多不配套啊,身上掉著浮皮,臉上掛著露珠,簡直就一活鬼。
小夥計為了論證她的話有可信度,把我的椅子轉了半圈兒,對著門,門框上有張大照片,是一個女人的兩張照片對比。她說:“那是我們老闆。年輕吧!”語氣裡倍兒自豪。我很好奇,因為我壓根沒看出有什麼區別,人家那臉本來就不老。我說:“這針有副作用嗎?是不是跟吸毒似的,不打就一口氣兒給你老到位?”洗頭工說:“不可能,要這樣,誰還打啊。”這問題問了也白問,她也沒打過,能懂什麼。我們就在那僵持著,到最後也沒增加任何專案。走的時候,我白了那個打針的女老闆照片一眼。我是個隨大溜兒的人,到哪兒沒人注意才好呢,弄得跟妖精似的連我自己都接受不了,年不年輕無所謂,能多活幾年就行。
到家,我要求正在接受塗鴉啟蒙的土土給我畫一張寫實的畫,我指了指自己那張老臉:“你眼中的媽媽什麼樣,就畫什麼樣,我看看你的真功夫。”說這話的時候,我大概還挺自信,估計覺得自己長得還不寒磣呢。十分鐘後,我看土土在那特認真地往畫上戳,倍兒好奇,就問你畫什麼呢?土土頭都沒抬,“畫你臉呢。”我走近一看,大叫一聲。他皺著眉頭,用小手指頭指著我:“你看看,你臉上那麼多雀斑,再畫一小時也畫不完啊。”然後接著悶頭在他勾出的那個大圓圈裡使勁點黑點兒。我無辜地奔向廁所:“這還不是你在我肚子裡時埋下的禍根。現在只能拿鐳射槍掃射了。”土土嘆了口氣,“哎,女人——”還拉長音兒。
我們真的就老了。最可氣的是,壓根不知道打什麼時候開始老的。
幸虧老的不止我一個,還一大群墊背的呢,在人堆兒裡,我們好歹算過得去的,起碼沒長一個老麼大的肚子,外加一身肥肉。在沒黑沒白奔赴老年的途中,我慶幸有那麼多人同行。因為在不停失去的同時,你也在不停地得到。失去時間,得到情誼,而流逝的光陰又讓那些如清新空氣般的情誼變得那麼寶貴。
有一天土土說:“媽媽,你要能不上班,我也不上學多好,咱們就能總在一起玩兒。”儘管這幸福的憧憬充滿喝西北風的味道,但對於一個家庭而言,“在一起”是多麼值得珍惜,我們能因為這樣的緣分在世間的日子並不多,我還能叫多少聲“媽媽”呢,而我又能聽見我的孩子叫我多少聲呢。所以,一切是那麼的寶貴。
友情也是一樣。
我們踩著不變的步伐,戴著各自的水晶珠鏈在一個又一個路口相遇,有的人就為了跟你打個照面兒,然後風捲殘雲而去,我們也將在彼此離開之後拿一塊髒橡皮擦去記憶,要使勁點兒,連個印兒都留不下,要下手輕點兒,沒準還能在幾十年後寒暄的時候記起當年。
而有些遇見,卻如同在相認的一刻往心裡扔下了一粒種子,它緩慢地生長,以示自己的存在。很長時間你是無知無覺的,直到,來了一場沙塵暴,在即將窒息的一刻,你發現還有輕輕搖曳的綠意,就在自己心裡。他們,是我長久的感動。
惦記,是那麼的溫暖。手機裡那些不捨得刪掉的簡訊像花一樣開著,它們是屬於我的四季。所以,老去有什麼可以不從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