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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鷹鴉雀,被驚得紛紛飛起,霎時間飛滿了蒼穹。
石頭,劈頭蓋臉的石頭。
一千選鋒,已剩了不到三百,身後腳下的絕壁之下,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骨和石塊。
可不論是還活著的,還是已經死去的,沒有一個人回頭看過一眼。
高秀巖和張守瑜並肩擠在一塊兩丈見方突起的巨石上,他們的前面,七八個選鋒手舉藤牌,抵擋著傾斜而下的石雨。
“秀巖兄,你得下去一趟,”張守瑜用牙和左手一齊用力,包紮著受傷的右臂,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咱們這些弟兄,拼光了怕也不夠數啊,這些該死的吐蕃蠻子!”
高秀巖右眼中了塊飛石,腫得如雞蛋一般,他一面用手背擦著臉上的血水,一面高聲嚷道:“不成不成,你傷比我重,你下,我接著上!”
張守瑜急了:“老兄,你就成全我罷!我一個番上番下的府兵果毅,難得充這麼一回子好漢,值了,死了也值了。”
不待高秀巖答話,他已劈手奪過一面藤牌,手攀山石,搶上了最前列:
“跟著我上,有進無退!”
石頭,劈頭蓋臉的石頭,沒完沒了的石頭。
“大夫,讓他們先撤罷,不然……”
望著俯伏在地、滿身血汙的高秀巖,向來儒雅鎮定的嚴武,聲音也不覺有些哽咽了。
“不!”
兩個聲音同時吼道。一個是瞪著一隻眼的高秀巖,另一個是須發皆張的哥舒翰。
眾人都默然了: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已經顧不得值與不值,甚至顧不得死與不死了,只有上,只有上。
“惟明,曲環,你們兩個帶四千人跟上,”哥舒翰頓了一頓,“火拔歸仁,成如璆,你們帶五千人從大路進兵,牽制一下吐蕃守卒,其他人隨時輪替救應,不拿下那口井,誰也不許收隊!”
渾惟明和別將曲環領了令箭,正待要走,高秀巖一骨碌爬了起來:
“孃的,老子還沒死呢,上,一起上!”
石頭,劈頭蓋臉的石頭,沒完沒了的石頭。
夕陽無奈地把最後一縷餘暉,淡淡地灑在石堡的山巔、山腰、山谷。
那滿山遍谷的殷紅,是夕陽?還是將士們的血?
哥舒翰勒馬陣前,用溼潤模糊的雙眼,凝望著面前的一群人,一群斷臂殘肢,焦頭爛額的漢子。
跟著渾惟明、高秀巖和曲環退下來的,不過八百多人,四千多條鮮活的性命,永遠沒入了石堡的黃昏裡。
唐軍終究還是沒能奪下那口井,沒能在那座好不容易攻破的石卡後立住腳跟。
但那口井,那口井水苦澀難以下嚥,卻是石堡城中生死所繫的苦水井,卻也已被泥土石塊,和雙方將士的無數屍體,嚴嚴實實地填成了一片平地。
張守瑜也長眠在那口井下,高秀巖殺紅了剩下的一隻眼,也只帶回他的一條斷臂。每一個活著回來的人都說,張守瑜是第一個衝進石卡,也是第一個撲上井欄的大唐人。
那天從黃昏直到三更,哥舒翰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一句都沒有。
那天從黃昏直到三更,山下的唐營,和山上的石堡城,哭聲此起彼伏,一直就沒有停歇。
終於,一切都寂靜下來,秋蟲的啾啾,又瀰漫了天籟。
“火!火!”
一陣驚惶陡地在唐營炸開,夾雜著火焰的噼啪聲和刀劍的撞擊聲。
“吐蕃人偷營!”
郭英乂光著腳,只穿一身單衣,提著腰刀,一頭撞進哥舒翰的寢帳:
“大夫且避一避,待我們……”
哥舒翰披衣而起,端坐不動:
“混帳!城裡的吐蕃兵還能剩多少,慌什麼?我就坐在這兒等你們交令!”
郭英乂一跺腳,挺刀衝出帳外。
“大家殺呀,這是最後一仗了!”
遠遠的,魯炅的聲音。
哥舒翰不覺笑了,他想起那天送別時,顏真卿對他說的話來。
“砰!”
帳角忽然一動,哥舒翰急忙握住刀柄。
卻見帳簾嗤地一聲撕裂,一個吐蕃兵重重地摔了進來,背後密密麻麻,插了十幾支長箭,雖是俯臥在地,但他臉上的憤懣悲怨,卻能看得真真切切。
哥舒翰長身而起,緩步踱出帳外。
火滅了,天亮了,一切都結束了。
眾將紛紛聚攏來,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意,似乎都想和他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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