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部分(第1/4 頁)
“嗨,管這些作甚?反正天子爺高興了,天子爺一高興,那些穿袍子的老爺們也就都能高興了。”
“可不是麼,光紫袍就賜了不知多少呢!我聽人說,火拔將軍封郡王那天,穿著紫袍,騎著高頭大馬,在大營裡跑了一圈又一圈,又是哭,又是笑,三天三夜都沒捨得把那袍子脫下來。”
“可是我也聽說,哥舒大夫領到紫袍後一直沒有穿,也一直沒有笑呢。”
“真的麼?這樣說來,老爺們也不都那麼高興啊!”
“嗤!你這鄉巴佬,懂個鳥!他們折騰了兩年多,不就為了這身紫袍麼?不高興?不高興的話,哥舒大夫奉旨進京,何必前呼後擁,搞那樣大的排場?別的不說,光他那五百親兵,每人一騎白駱駝,錦袍繡甲,傘蓋鳴鉦,一路那個威風啊……”
“啪!”
半空中陡然炸開的一記響鞭,把眾謫卒的話頭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個個低頭彎腰,又忙活著去收拾腳前那幾壟秋稼了。
“噓~~~”
眼角的餘光裡再見不到那雙特大號皮靴,謫卒們的膽子又大起來:
“我的媽呀,可累壞了,這個該死的南蠻子!”
一個年幼的謫卒撇一眼豬圈,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要是能把那口豬殺了吃肉,該多美啊!開元年裡,過年的時候,我們村天天可以吃到血腸……”豬圈裡,一頭頭腚墨黑,腰身雪白的肥豬正哼哼著左拱右拱。
“想也別想!”一個老卒冷冷地打斷他:“這口豬還是他們浙東府兵番上時帶來的豬苗,是沈大人的命根子,你也想,哼!”
幾個謫卒不屑地撇撇嘴:“沈大人,呸,不過一個留用的府兵折衝罷了,打石堡的時候他沒動過一根指頭,現在倒成天在我們這些謫卒身上抖威風,什麼玩意兒!”
“小聲點,他那把子力氣,你不服行麼?”
說到力氣,眾人都不敢再說了,膽大的吐吐舌頭,做個鬼臉,膽小的只默默揮動著手裡的鐮刀。
沈大人沈惟嶽的力氣是人人歎服的,據說他能手止奔馬,力解雙牛,這些當然無從考較,但僅憑他手使的那柄七十一斤大鐵槌,也足以讓營中最壯的壯漢,都對他刮目相看了。
他是土生土長的越人,卻生得身高丈二,膀闊十圍,虎目虯髯,常常被不熟悉他的營中兵將,誤認作萬騎營的胡騎。可惜,他只是個番上的府兵折衝而已。
這些日子他不高興,很不高興。
本來,在別人看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不高興的。雖然到了大營之後便一直臥病不起,雖然攻石堡的時候他連一箭也沒放過,可論功行賞時,他卻也得到策勳九轉的賞賜,和緋算袋的殊榮,這讓許多苦戰兩年的長從、彍騎軍官,都明裡暗裡、憤憤不已了很久。
可他真的不高興,同來的府兵火伴們恭喜他,勸慰他,他只是低著頭,悶悶地一聲不吭。後來,府兵停了,故鄉的火伴們都番下了,他這個折衝校尉卻留了下來,做了龍駒島上這些謫卒的頭頭。大家都說,對於一個府兵軍官,這已是非常非常特別的際遇了。
但他還是不高興。
秋天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脊樑上,讓他的心裡油然升起一絲淡淡的懶意來。
他突然卜愣著腦袋,暴雷般大喝了一聲,把不遠處打場的幾個謫卒嚇了個趔趄,忙不迭地蹭遠了幾步。
他縱身躍起,吐個門戶,七十一斤的大鐵槌舞得忽忽生風,只片刻功夫,圈中惟見一團勁風裹著一片槌影,卻渾不辨他那原本長大壯碩的身形。謫卒們平素裡雖對這位吹鬍子瞪眼的沈大人嘖有煩言,此刻卻也忍不住叫起好來。
沈惟嶽凝步收勢,氣不長出,臉色卻依舊陰沉沉地掛著,眾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誰也不敢湊過去招惹他。
他一個人呆呆站了好久,長長嘆了口氣,隨手扔下鐵槌,跑到自個兒窩棚裡取出個大酒葫蘆,一邊喝,一邊蹣跚著向後山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沈惟嶽酒氣熏天、四仰八叉地躺在後山一座墳冢上,一面灌著酒,一面不住自言自語地嘟囔著什麼。
這座墳是他的同鄉張守瑜的:一襲紫袍,裹著條血淋淋的斷臂。
“……我為什麼要病,為什麼要那時候病,我……”
幾隻鳥兒在墳冢上空久久盤桓著,卻似乎也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終於撲稜著翅膀,向茫渺的海心飛遠了。
“……我為什麼要病,為什麼要那時候病,我……”
沈惟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