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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進貢了?連永昌、周莊也進貢了?”一個秀才奇道。
“儂勿曉得?永昌徐六爺頭一個進貢哉,長毛王爺(1)還封伊啥伲‘撫天侯’(2);周莊費大老爺倒去格晚,伊送把長毛一隻木桶,桶裡廂一片太湖石,一堆生薑(3),長毛歡喜,跟伊稱兄道弟哉!”
幾個秀才面面相覷,一個個臉色都如土灰一般。
“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進貢吧,李年兄,咱們分頭去和各家頭人們分說分說如何?”
“這,唉,不妥不妥啊,你們忘了?那位龐中書龐大人,還領了團練大軍在塘橋駐紮,倘若……咦,那邊莫不是王紫詮王年兄回來了?”
王利賓風塵僕僕的樣子,從虹橋上匆匆走過來,在桌邊坐下,不顧秀才們心急火燎地百般追問,只是低著頭,一口口抿著茶水。
“莫再問了,”良久,他才緩緩抬起頭來,滿眼黯然的顏色:“小弟趕到塘橋時,鎮上只有些百姓,一個拿刀槍的都尋不著,龐大人一家也不見蹤影,打聽之下才知道,他下令四鄉八鎮三日後進兵,自己卻在當晚就帶著全家老小大小隨員,從陽澄湖水路一路跑去了上海。”
秀才們原本已如土灰般的面色,此刻更是一片慘然:這朝廷命官,敢情矇騙大夥兒給他殿後啊?
“都這般天地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我等不如……”
一個秀才躊躇良久,正待一口氣說出那難以啟齒的兩個字,卻聽得和豐橋方向,一陣鼓樂吹打之聲,幾面鮮豔的黃旗,在灰朦朦的雨簷間閃爍著。
“不好,長毛來了!”
眾秀才一陣驚惶,正欲四散奔逃,一個半官話半土白熟悉的嗓門由遠而近,清清楚楚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輪中:
“鄉親們勿要驚惶,長毛大人們奉天誅妖,勿是來尋鄉親們生活哉,都把屋門開啟哉,勿交關哉!”
鼓樂聲漸近,一隊黃旗黃巾的長毛整齊地從官道上開過來,為首繡旗下簇擁著一員大將,五短身材,頭戴黃錦繡兜,身穿團花黃袍,騎一匹花馬,腰裡懸著手槍、腰刀,和一個鑲著五色玻璃的八音盒子,身後馬上,跟著四五個紅衣跨刀的少年,和兩個扎紅巾穿長袍的人,其中一個秀才們認得,正是王利賓的表兄、吳縣秀才王克昌。繡旗側前踢踏著一匹小驢,驢上一人短帕包頭,一手抓著驢轡頭,一手攀著把古里古怪的花洋傘,努力地伸到那為首大將的頭頂上,卻不是失蹤了的曹地保是誰?
“鄉親們聽者,長毛大人有令,好早去保聖寺山門口填門牌哉!”
曹地保的聲音高亢著,一如他往日為大清朝催糧米租稅那般中氣充沛。
“真是時窮節乃……唉,真是真是,”秀才們望著街上這番光景,有幾分想笑,又有幾分想哭。
一個秀才忽然覺得應該問問王利賓的,畢竟他和洋鬼子打過幾年交道,又是那投長毛的王克昌表兄,或者有些高見,也未可知呢:
“王年兄,您……”
回頭尋時,卻只見一張空凳,一盞殘茶,那王利賓早已不知何處去了。
註釋:
1、太平天國以為上帝叫“爺火華”,所以避諱“爺”字,但私下裡許多軍民習慣稱呼忠王等為“王爺”;
2、太平天國後期在王爵以下設立六等爵位,義、安、福、燕、豫、侯,一般在爵前加“X天”兩字,如干天福、詳天燕等等,撫天侯是最低等的天國爵位;
3、這個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木桶裡裝生薑和假山石,寓意“一統江山”。
………【(七)】………
“表兄也太沒計較了,怎麼說投長毛便投長毛,白讀了這許多書,唉。(看小說到頂點。。)”
眾人且懼且驚,正自議論紛紛之際,王利賓已悄沒聲息地溜回家中,緊緊關上了大門:
“誰來也不見,就說我病了!”
“是是是,”老僕欠著那本已佝僂的背脊,不住地應著:“這個,要是人家來催填門牌,
小人該如何……”
一個秀才忽然覺得應該問問王利賓的,畢竟他和洋鬼子打過幾年交道,又是那投長毛的王克昌表兄,或者有些高見,也未可知呢:
“糊塗!喏大年紀,這也不會麼?”王利賓一臉的晦氣:“別人家怎樣,我家便怎樣好了,這種小事,以後莫再來煩我!”
可是天還沒擦黑,裹著紅頭巾的表兄王克昌就跑來煩他了,趁著老僕去保聖寺外填門牌,還沒回來的當口。
王利賓上上下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