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隼礎�
這是朝天宮西邊的舊街衢,全城最擁擠破舊的所在罷?畫著龍鳳的王府,卻似乎也已經不少了。
轉過幾條陋巷,一抹黃土矮牆赫然在目,矮牆後,掩著幾重灰瓦院落,當街,一扇破木門側開著,一株合抱粗細的龍槐,把門洞掩去了一半。
“這也是王府呢,妖兵好像還沒來過。”
於得海又早已消失在門內,鵑子倚在龍槐邊,用細細的手指,點著破門板上墨線勾勒的龍鳳。雖然不論怎樣去看,那也更像是一條蚯蚓和一隻烏鴉。
“進來,快。”
院子裡,於得海低沉的聲音。
院子並不大,卻分作好幾進,一堵土坯壘就的大照壁,頗為礙眼地橫在沒有一隻雞的雞窩,和沒掛旗子的旗杆之間。照壁被草草刷作金色,塗抹著畫了半截的花鳥山水。
“這門聯怎麼貼照壁後面了?;狗炙三千酬壯士,王師百萬蕩胡氛‘,得海哥,原來這是狗王千歲的王府。(1)”
於得海本就大字不識幾個,對甚貓王狗王的也似渾不在意:
“此處僻在深巷,三面有門,圍牆也矮到可以跳過去,院裡轉彎多,房子也多,有水井,有地窖,還有幾桶紅粉,爾我正好在此暫避幾日罷。”他略頓了頓,又道:“只沒存糧,也罷,橫豎六月天,這甜露卻生得滿院子都是。”
院子一角,破磚草草壘成的灶前,黎姐正專心致志翻弄著鍋裡煮滾的青草。鵑子坐在穿廳外的臺階上,一針一線地縫綴著於得海撕破了的褂子:
“黎姐是隨男人從廣西入營的老姊妹,曉得怎樣燒灶不冒煙。唉,可惜她是啞巴,不然,不知能聽講多少當年天兵誅妖的故事呢。”
於得海不答,只顧靠在照壁上,雙腿夾住那杆長槍,一隻手用撕下的衣襟,反反覆覆,仔細地擦拭著。
“咦,這門洋炮怎釘死在這裡?莫不是打不響的擺設?”
穿廳門前左側蹲了箇舊石獅,右側卻釘著門帶鐵輪的小洋炮,洋炮後面,還放了幾枚炮彈,幾個藥筒。
“大約大門外沒處擺,是以放院裡了,幹王府、顧王府什麼的,門前多放兩門炮的。”於得海把玩一下彈丸藥筒,又俯下身來,仔細檢視著炮膛:“嗯,能打,瞧,這來復線還新,跑架雖釘死,炮身卻還能仰俯,從星斗規尺(2)上看,使這小號藥筒,正好打到三條巷後女牆下那塊曠地。”
“得海哥,你知道的真多。”
鵑子疲憊的眸子裡,不由地透出一絲光亮來。
“是波希米教我的。”
想起波希米,想起戰死在城上的弟兄們,他不由地又沉默了,良久,才又緩緩道:
“此處也不能久藏,待避過這幾日風頭,我想法子送爾等混出城子去罷。”
“那你……”
“我不出去,”於得海搖搖頭:“我還有大事要辦。”
“我曉得你要殺那李臣典!”晶瑩的淚珠,在鵑子眼眶中不住打著轉兒:“城裡好幾萬清妖,你上哪裡去找?再者說,我聽侍衛們講,這李妖頭並非大妖頭,上面還有什麼曾妖頭、彭妖頭、楊妖頭、馬妖頭(3),你又能……”
“此男人事體,爾妹子家休聒噪!”於得海打斷她:“這幾日我有時會出去,爾等切莫出這照壁外,門莫要閂,說話走動,俱要千留神、萬留神才是。”他沉吟片刻,又補了一句:“我若過子時且不回來,爾二人各自珍重罷。”
城裡的槍炮聲愈來愈零星了,石城六月,燥熱的空氣裡,瀰漫著嗆人的屍臭。
於得海每天都早早出去,有時很早,有時卻很晚才回來。
有時他會對兩個女人說些外面情形,有時卻一言不發。但不論說多說少,說與不說,他的眉頭總是鎖得緊緊。
直到這一天,他早早地回來,抱著長槍,掩面吞聲,獨自飲泣不已。
不論兩個女人怎樣問,怎樣勸,他的嘴裡,只翻來覆去著兩個字:
“忠王,忠王!”
註釋:
1、天國衙署流行嵌字聯,如指揮門聯“指日高升不愁富貴,揮扇可渡大顯神通”,司馬“司廿五人威風無敵,馬二三匹行走如飛”,幹王“干戈底定,王道蕩平”等等,這裡的聯句一望而知,是一個被封作“狗王”的王爵的王府所有;
2、規尺星斗,是當時對火炮瞄具的流行稱呼;
3、曾妖頭指攻城湘軍主帥、浙江巡撫曾國荃;彭妖頭指兵部右侍郎彭玉麟;楊妖頭指陝甘總督楊嶽斌即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