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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咱鄭國出了名的神箭手啊,怎麼,在自個兒地盤上獵只野兔,還要勞神費力漫山遍野地用腳攆,用手捉麼?”
穎考叔拾起野兔,臉不覺紅了:
“好教共叔笑話,小人老母年逾七旬,每日茹素,已熬得清減了,小人慾射些野味煮了獻給她老人家,可她老人家每每教誨道‘春次草木萌,百獸孕,非畋之時’,小人若射了野兔,被她老人家看見箭傷,定是流涕責罵,不肯吃上哪怕半口的,所以小人、小人……”
“所以你就只能多費些氣力徒手捉住,好誑你老孃說是你在道邊揀的死兔,是也不是?”
“共叔見笑了。”
穎考叔的臉更紅了些。
共叔段卻正色道:
“我如何會笑你?孝乃百善之先,你能如此做,正是孝子本色麼!不瞞你講,本公子此次來這穎谷,也是為著這麼個孝字呢?”
“哦?”穎考叔不覺有些訝異:“共叔千金之軀,若想孝順先君夫人,何須親自來此荒山野嶺呢?”
共叔段搖搖頭:
“錦衣玉食,遊宴樂舞,家母還少麼?要說少,便少了兒子承歡膝下的一點關切孺慕之情罷?家母是申人,自幼最喜食清明前新生的春薇,咱鄭國百物雖備,這春薇麼,卻只有你這穎谷生得最好。”
穎考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共叔孝順,真堪楷模,只是這春薇於此時的穎谷並非什麼稀罕物,共叔若要,只需吩咐一聲,叫小人管下婦人們採來奉上也就是了。”
“不妥不妥,”共叔段連連擺手:“家母食這春薇,惟取羽下寸半之莖,非骨肉之情,誰肯留心若此呢?”
穎考叔未及答話,忽見土路上塵土飛揚,一簇車馬獵獵而來,倏忽而近:
“小人等來遲,請共叔恕罪!”
共叔一揮手:
“罷了,你們速把這車後春薇馳驛送往都城公宮先君夫人處,一日一夜不到,小心你們的脊背!”
“稟共叔,禮,春不馳驛,恐傷天地之和氣……”
“啪!”
共叔段劈手一鞭,抽在那人右肩上:
“混帳東西,是什麼禮要緊,還是本公子孃親先君夫人要緊!還不速去!”
那人喏喏連聲,忙不迭搬過春薇,驅車疾馳而去。
共叔一攬韁繩:
“春色正艾,本公子意欲從容遊賞一番,穎考叔,你肯同載麼?”
穎考叔欠身道:
“共叔錯愛,本當從命,只是家母……”
共叔一笑:
“是了是了,孝自是最要緊的,本公子便不強人所難了,這就別過,我們後會有期。”
“共叔真是純孝之人啊!”
陽光斑駁的土路上,穎考叔望著共叔段輕車漾起的塵土,輕輕讚歎道。
“他這不算是孝順啊!”
聽得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穎考叔不覺渾身一震,急忙轉過身來,雙手揹著,把那隻野兔藏在身後:
“娘,您怎麼……”
老孃跨著個藤籃,滿頭銀髮,身材瘦削,腳步卻甚穩當:
“唉,我說錯了麼?若是尋常莊戶人家,餓了上飯,冷了裁衣,這自然便是孝順,可共叔是一城之主啊,撂下一城的大事小事自個兒出來采薇,又不管不顧地硬是要在春天馳驛,這萬一要是失了職,落下什麼不是,先君夫人做孃親的,能好受得了麼?”
穎考叔不覺悚然:
“是,是。”
“你別光是是是的,”老孃意猶未盡地絮叨著:“你好歹也是這穎谷管事兒的角色,把這山上啊,谷裡啊,一草一木,一鳥一獸的照應好,上司高興,屬下喜歡,便是對娘我最大的孝順了,可不是什麼今天弄身綢衣,明天捉只野兔的,娘我就算吃了穿了,也是心裡慌慌的呢……”
“娘教訓得是,”穎考叔聽得冷汗涔涔,背在身後的手指一絞,縛住野兔四足的韌草啪地斷開,野兔一掙落地,沒命地逃開了:“娘,不早了,孩兒攙您家去罷。”
日頭透過樹蔭,將母子二人的身影長長地印在土路上。
“娘,照您老人家的說法,國君才算得咱鄭國最大的孝子了?”
“嗯……國君勤敏,政事清明,孝不孝的,娘一個婦道人家,便不知道了。”
“式微式微,胡不歸……”
采薇婦人們的唱和伴著鳥鳴,在遠近山谷的松柏青草間迴盪著,漸漸湮沒了母子倆的話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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