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部分(第3/4 頁)
看……”
鄭三正用凍得發青的雙手,拼命揉著破頭巾下早已僵硬開裂的耳朵,聽得劉四問他,一拍大腿,正待搭腔,卻聽馬蹄聲驟,十幾匹胡騎從城裡橫衝直撞,疾馳而來,路邊推車的一老一少躲避不急,被撞了個稀里嘩啦。
“他奶奶的,沒長眼睛麼,該死的一錢漢!”為首的隊長勒住馬,操著生硬的漢語不住咒罵著。
老者籠著破爛寬大、又被馬鐙扯開一道大口子的袍袖,冷冷地看著馬上的胡卒,少者一面拾掇著翻倒的江州車子,一面不住陪著笑臉:
“都督,都督,對不住,對不住,我們爺們倆這也是趕著去城裡送科派,這才……”
那隊長神色略緩,俯首打量了一下馬前的兩個漢人,忽地笑了: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小李保正啊,拉倒拉倒……這老頭兒,莫不是你的老子,那個出了名的老李裁縫?”
小李保正扶好車子,舒出袍袖,替老者撣著身上的浮土:
“都督好眼力,正是家父,正是家父。”
隊長用鞭梢挑起老李裁縫那補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幅巾,仔細看著那些針腳細密的摞摞補丁:
“嘖嘖,孩兒們,你們別說,這老頭兒縫得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喂,我說老頭兒,我家百戶大人早就派人和你說了,讓你給大軍縫製軍服,萬戶大人特別恩典,凡是給大軍支應差事的漢人鋪戶,一概三十稅一,怎麼樣,你倒是放個屁啊?”
老李裁縫用他那凍得紅彤彤的鼻子,使勁哼了一聲,不答話。
那隊長倒也沒發作,嘻嘻笑著,右手揮起,在風中打了個清脆的響鞭:
“怪不得大汗、國相們總說漢家人心眼多難纏呢,不識抬舉,也隨得你,好教你們先知道,大軍征戰,軍需缺乏,大汗傳下號令,自明年開春起,漢人農戶十稅七,商鋪買賣八稅一,一戶不交,全保抄家滅門,我們弟兄正是出城四鄉宣示去的,你們看著辦罷,孩兒們,走著!”
胡騎呼哨著倏忽遠去,只留下一街喧天風塵,和風塵裡瑟縮著的一老一少。
“呸,讓我老李裁縫去做胡服,做夢!”
老李裁縫朝揚塵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右手死死按住被撕破的寬袍大袖,彷彿唯恐本已千瘡百孔的袍袖被這朔風扯爛吹走似的。
“李爺爺,您老消消氣,消消氣,”劉四鄭三一齊搶出粥鋪,一左一右,扶住了老爺子瘦弱的身軀:“別跟那些吃羊肉的傢伙一般見識,進棚坐會兒,喝碗薄粥,好歹擋擋寒氣。”
“爹爹,您……”
小李保正看了自己爹爹一眼,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
“我進城去了,去得晚了,那些胡人發作起來,鄉親們又該多吃好多苦頭。”
老李裁縫是這方圓百里,最出名的裁縫,不知是哪一年了,有個從京城貶官路過的大才子看見他精工縫製的祭孔冠服,嘖嘖讚歎,說即使京城、東都,也很難再看見如此純粹的漢家衣冠呢。
“禮失求諸野,禮失求諸野,聖人誠不我欺,誠不我欺!”
這麼多年了,城裡的許多老人,都還記得那大才子騎著瘦驢,在破敗荒涼的成賢街上一面往來得意狂奔,一面醺醺醉呼不止的樣子,還一字不差地記得他所呼的這段話,雖然沒一個人知道,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大才子臨行,還寫了幾句龍飛鳳舞的詩在文廟穿堂的西壁上,可惜,別說詩句、西壁,就是整條成賢街,也早在胡兒破城的洗劫中,化作了一片血腥,一地瓦礫。
詩句沒了,但老李裁縫的口碑卻更響了,因為他寧肯交十稅一的重稅,也決不肯改做胡人的羊裘窄袖,仍然一板一眼地縫著那寬袍大袖的漢家衣冠。
“李爺爺,您別怪小侄我多嘴啊,您也是……本來農家十稅六,鋪戶十稅一,已經過不下去了,現在又加稅,這日子,唉!”
劉四小心地靠在煮粥的灶邊,生怕貪暖和靠得太近,被爐火灼了身上這僅有的一身舊袍子:
“對了,三哥,你剛才還沒說完呢,那城中胡兵……”
鄭三雙手籠在袍袖裡,把嘴湊在粥碗上,稀遛遛地喝了大半碗粥,這才抬起頭,用袍袖抹抹嘴邊:
“你真不知道?胡人乘寒大舉東征,漢兵敗退,這往東一千五百里都成了他們的地盤,加上這幫傢伙,整天嚷嚷什麼‘一個胡人勇士,就當得十條漢狗’,自然也懶得在這小城裡屯紮太多的人馬了。”
劉四臉色慘白,再不開言,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