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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自己被評為次功時,主公當眾的一番話:
“守城、破敵、獻議、決策,的確都是孟談的功勞,可他在軍務繁忙之際,主僕之禮,卻太不講究,而高赫雖無奇謀,圍城兩年多,禮節一無虧奉,功成一時,禮垂萬世,我推高赫為首功,諸位應該沒什麼不服罷?”
大家當然沒什麼不服,就是有也絕對不敢說出來的。
“主公有何吩咐?”
趙無恤臉上浮過一絲笑容,旋即又繃緊了臉:
“孟談,你這幾天不是在河務上,就是在城裡,有沒有聽到過什麼關於我和智伯的奇談怪論呢?”
張孟談一怔,旋即答道:
“有倒是有的,不過……”
趙無恤神色一肅:“晉陽城裡傳言四起,說我把智伯頭顱漆作溺器,可有此事?”
張孟談又是一怔,沉吟半晌,方才躊躇道:
“這個……謠言止於智者,這等無稽之談,即使有一些,也不足擾主公清聽的。”
趙無恤口氣略緩:
“嗯,你說的甚是,我又不是智伯那個沒腦子的莽夫,如何會做這等沒來由的事情?——高赫,你來說說,若我真的如此做,該當如何?”
高赫神色恭謹,叉手不離方寸:
“主公上智,非屬下等常才可及萬一,不論主公如何做,自有主公的道理。”
“聽說了麼,趙家主公把智伯的首級漆成尿壺,每天對著撒尿,以洩私憤呢!”
“是啊,我還聽說,智伯……”
晉陽城東四十里,道邊的一個小食攤上,幾個打尖小憩的商賈小販一面喝粥,一面交頭接耳著輾轉聽來的時聞。
“啪!”
眾人聞聲側目望時,卻見一張破板桌後,坐著個竹笠鵠衣的中年人,眉目遮著看不分明,腮邊滿是手裡的一雙木筷,已齊刷刷從中折斷。
那人見眾人一齊望他,略呆了呆,旋即拭淚道:
“見笑,見笑,家中雙親死於晉陽圍城,聞幾位之言,不免心中酸楚,打擾了,打擾了。”
眾人嘆息了幾聲,便各各扭過頭去,不再理會他:
“唉,可憐啊!”
“圍城兩年半,城內城外,破家亡身的,沒有五萬也有兩三萬,唉,也可憐不過來了!”
“……”
眾人閒談了一會兒,推碗上路,各自前程去了。
那個竹笠人兀自坐在破板桌後,一口又一口,吞嚥著和了自己淚水的粥糜。
………【(二) 錯雜】………
大水和兵焚的痕跡,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成了市集飯肆間,一段段半疼不癢的閒話;可不是麼,賦稅,徭役,吃飯,穿衣,才是更要緊的事情,穿錦袍的大人們也好,打赤腳的閭左們也罷,誰不都是這樣想的呢?
所以如今的晉陽市上,稅吏們只忙著計較手裡那幾枚繳來貨布的輕重成色,小民們只顧著挑剔籃裡菜蔬的價碼新鮮,只有社稷無與,衣食也無憂的個把閒漢,才有閒情逸致,坐在剛剛翻蓋了新草頂的小酒肆裡,一面呷著淡薄的村釀,一面咀嚼著或道聽途說,或陳芝麻爛穀子的時聞。wWw.23uS.coM
“看見城門口的刻木了?趙家說要把商稅什一改作什二呢,真是狠哪!”
“噓,小聲點——也別這麼說,趙家主公還是不錯的,聽說光是賑谷,就發了七百多石呢。”
“嘿嘿,嘿嘿,商稅什之二,田算什之七,趙家舍,趙家得,趙家自然捨得,你這個笨伯啊,從前楚國有個狙公……”
一陣紛繁悅耳的鈴聲和著轔轔車輪聲由遠而近,原本嘈雜喧鬧的市集登時安靜了許多,就連酒桌上那幾個素來無所顧忌的閒人,也硬生生把蹦到嘴邊的狙公咽回肚裡,低頭垂手,規規矩矩地站了起來。
繡旗戎輅,重纓繁鈴,是卿族專用的儀仗,晉國六卿,智伯亡後,惟剩其三,在這晉陽城裡,除了趙家主公趙無恤,誰還能有如此的排場?
“高赫,你告訴孟談我們來市集微服撫循了麼?怎麼還不見他的影子?”
趙無恤扶了扶新換的小冠,撣了撣特意做的魯縑素袍,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並坐在車上的兒子趙浣聽得“微服”二字,忍不住想笑,想起自己車右的職責,只好雙手緊緊攥住旗杆,使勁憋住不笑出聲來;坐在御手位子上的高赫卻神色儼然,手裡的轡繩不緊不慢地抖動著:
“屬下已經告知孟談了,至於他為何不到,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