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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了皺眉:對他來說,高赫實在算不傾訴發洩的好物件。
他站起身,高赫也站起身;他跳下車,高赫也跳下車。
他扔下馬鞭,又皺了皺眉,卻還是終於忍不住嘟囔起來:
“真是的,圍也行了,獵也打了,回程不過百里,卻下了四回車,存問耆老,何時不可?”
高赫一直肅穆地聽著,此刻突然開口,低低的聲音:
“主公是上月過的四十六歲千秋罷?”
張孟談一下愣住了,似乎想到點什麼,卻又朦朦朧朧不甚真切。
高赫不待他細想,接著說下去:
“庶櫱之辱,智伯之仇,晉陽之圍,韓魏之盟,雖然老弟功勞最大,主公卻也算得久經陣仗了罷?”
張孟談雙睛不由一亮,上下打量著高赫,彷彿突然不認識這個共事多年的同僚一般:
“原來如此,可是……”
高赫劍眉一瞬:
“可是什麼?咱們從新絳逃往晉陽時,為御的是老弟你罷?”
“嗯。”
“晉陽水退後,變成我為御了,可你看看,今天給主公駕車的是誰?”
張孟談恍然大悟,再不多言,拉起高赫,直奔向主公大纛的所在。
曲纛,戎輅,五重宿衛,雖說是圍獵行次,存問耆老,可顫巍巍的耆老們真想靠近趙家主公的近前,卻也著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駕車的趙浣一面擦著額上細細的汗珠,一面張望著戎輅周圍,那成百上千衣衫襤褸的百姓,和戎服負箙的私甲門客:
“媽呀,都四回了,這樣不等進晉陽,我就非累死不可!”
這句話在他嗓子眼裡轉悠了很久,卻一直沒敢說出聲來:
因為坐在自己車上的爹爹趙無恤非但看上去沒一絲倦意,反倒顯得人越多越精神的樣子。
此刻,他正站在幾個身高馬大的甲士盾後,滿面春風地和幾個白髮蒼蒼的耆老大聲談論著谷種和耕牛。
“什麼精神兼長,爹爹臉上雖然神采飛揚,背後的錦袍卻都汗透了呢!”趙浣搖搖頭,百無聊賴地拍了拍車軾。遠遠的,兩個身影氣喘吁吁地奔近,好像是張孟談和高赫罷?管他呢。
“讓開,讓開,小人家中忽生祥瑞,要獻給趙伯,獻給趙伯……”
人叢中,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忽悠飄起,伴雜著不大不小的一陣騷動:
“慢著!”
“長眼了麼,往哪兒踩!”
“主公車駕重地,閒人近前者斬無赦!”
聲音雖不甚高,趙無恤卻彷彿聽見春雷一般,忙不迭地分開甲士:
“不妨,不妨,讓他近前來,讓他近前來。”
一個平平常常的中年斗笠漢子,穿著身平平常常的布衣,收拾得倒也乾淨整潔,近得身前,納頭便拜:
“小民家中所生的這件祥瑞,非趙伯之賢,不足以觀之。”
他的頭低著,右手小心地探向懷中,摸著些什麼。
趙無恤略近了幾步,微微俯身,凝視著他的右手。
曲纛戎輅周圍,成千上百的百姓私甲,也都不錯眼珠地盯著那人的懷,那人的手。
那人的左腿依然跪著,右腿卻弓了起來,腰板也挺了挺,右手做勢,便要從懷裡探出。
“主公小心!”
一聲驚呼陡地在人叢上空炸起,眾人都不由地一愕。
一道白光,兩道人影,一片血飛。
趙無恤推開緊撲在他身上的高赫,抖了抖錦袍,看看身上,又看看周圍。
高赫劍眉緊縮,面色慘白,滿身浴血,一條小臂,已被白刃刺斷。
那個斗笠漢子被張孟談死死按倒在地上,雖然拼命掙扎,卻哪裡動彈得半分;一柄再尋常不過的斬草刀,折作兩截,跌落在塵埃。自己的身上袍上,卻乾乾淨淨,未沾得一絲血跡。
他滿意地看了看張孟談和高赫,隨手搶過一支長戟,挑落了那漢子頭頂的斗笠:
“豫讓,原來是你。”
豫讓吃力地抬起頭來:
“趙無恤,我意在為智伯復仇,今事不成,有死而已!”
甲士們的手紛紛按向劍柄,圍觀的百姓或張大眼睛,或捂住臉孔,卻都不由地踮起了腳跟。大家都等著趙無恤的一聲令下。
可趙無恤卻彷彿一時拿不定主意似的,一雙眼睛,不住掃視著眾人。
往常這時候,第一個開口的總是張孟談,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