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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袍服佩劍,神態悠然,高赫託著條斷臂,不疾不徐地跟著,對於在這橋上碰見豫讓,他們似乎毫不意外。
但當他們看見豫讓時,卻詫異得彷彿一下子不相信自己眼睛一般。
這是豫讓麼?
他的頭上禿頂無發,他的臉上佈滿瘡疤,他的身上鵠衣百結,眼睛好像瞎了一隻,手指腳趾,也好像掉了好幾個。
高赫默不作聲地看著面前這個人,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釋然,又似乎有些失望。
趙無恤不由地倒退幾步,旋即失笑:
“豫讓,你把自己作踐成這般怪樣,就為了今天這一遭麼?你也不想想,這座橋昨天才落成,橋上怎會遺下殭屍?你啊,你這樣子,讓我到底是殺了你,還是再饒了你好?”
豫讓一直盤腿坐在雪地上,微抬起臉,聲音也已變得嘶啞而陌生:
“我知道這樣是不行的,本來我也沒打算能殺了你。”
寒風漸止,可橋上每個人,聽得此言,不由都是一凜。豫讓神態自若,不緊不慢地說下去:
“我這麼做,無非求個了結罷了。這些日子,我們彼此這樣繃著,我倦了,我想你也倦了罷?”
趙無恤心念一動:
“其實我並不想殺你……”
“你想殺我。”豫讓打斷他:“只是不便殺我罷了;我也想殺你,卻根本殺不了你。這樣下去,對你對我,都沒什麼意思,所以我才想到這個辦法見你,尋一個了結,一個對你對我都好的了結。”
“了結?”趙無恤奇道:“怎麼了結?”
豫讓一笑:
“張先生,適才你從我身上,搜得什麼兵器沒有?”
張孟談右手一舉,赫然卻是柄木劍,一柄桃木劍。
“你也看見了,這柄劍根本傷不了你,話說回來,就算我手執太阿、干將,又能奈你何?”
趙無恤點頭:“你待怎樣?”
“我只想用我的命,換你的錦袍一用,讓我用這柄桃木劍,對你這個殺主仇敵的袍服砍上三劍,以雪先主公之怨,怎麼樣,划得來罷?”
趙無恤沉吟不答,張孟談卻冷笑道:
“你的命在我手裡,錦袍卻在主公身上,以無易有,豫讓,你做得好夢!”
豫讓正色道:
“豫讓將死之人,何益之有?這件事終究對活人好處最大,張先生,素聞你智計過人,國士之姿,這件事上的見識,如何曾不如豫讓這個廢物?”
他轉過臉來,又對趙無恤道:
“看見了麼?太陽已經升起,汾水東西,百姓們也已經聚攏了。”
可不是麼,初升的陽光,將兩岸雪地上看熱鬧的百姓頭頂,淡淡籠上一圈金色。
趙無恤沉吟良久,緩緩脫下錦袍,交給高赫。
高赫單臂託著錦袍,緩緩走到橋邊,把錦袍搭在橋欄上,回過身來,對豫讓點了點頭。
豫讓一躍而起,抄過桃木劍,縱身撲向錦袍,身手甚是矯健。
眾人驚呼聲中,橋欄忽地斷了,一人一袍一劍,翻滾著跌進汾水,倏忽飄出十來丈遠。
汾水兩岸的百姓驚呼著,眼睜睜地看著錦袍慢慢地浮起來,豫讓慢慢地沉下去。
太陽更高了,晉陽城的城樓,也彷彿被金光籠罩。
“派人沿河打撈豫讓的遺體,以大夫之禮葬在智伯墓側,孟談此次定策明晰,功勞不小。”趙無恤說到這裡,一雙眼睛,利劍般死釘住高赫:“聽說你和豫讓有舊,是真的麼?”
高赫躬身施禮,神色不變:
“主公所言不錯,屬下請將豫讓陳屍通衢一日,以儆效尤,以盡臣責,然後請主公許我為豫讓營葬,以盡私誼,以謝故人。”
豫讓死了,趙無恤沒多久也死了,韓魏兩家的門客們紛傳,是豫讓精誠所至,把趙伯駭死的。
張孟談和高赫都慢慢地沒了下文,不知他們什麼時候死的,不過逝者如斯,他們想必也早就死了的。
趙家變了趙國,汾水上的那座新橋,也被命名做“忠義橋”,以旌豫讓之忠,趙伯之義,可是汾水東西的軍民百姓,卻更喜歡叫它豫讓橋。
如今趙國已成故事,汾水也不復淙淙之聲,那座豫讓橋,當然也早沒了蹤影。
豫讓的故事倒還很有些人說起,不過年復一年,口耳銷磨,早就被傳得不復當初景象,豫讓泉下有靈,冷不防聽見,怕也不敢相信,這故事裡的英雄豪傑,說的便是他區區在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