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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有方憤怒低沉的語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驚抬頭看時,卻見酸天義袖口挽得高高,一臉怒色地立在對面江水裡,他身後不遠,泥鰍、何得金,一大群肩挑背扛、衣衫襤褸的天朝將兵們。
貢王滿面通紅,囁喏著答不出話來,許丞相忙道:
“有方,麼事?洋輪船上,究竟裝的嘛子喲?”
熊有方胸口起伏,一口怨氣噎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何得金伸手一指身後:
“您自己看吧。”
身後潮水裡,百十名將兵,長繩,浮杆,拖著抬著十幾根合不攏抱的原木。
“這、這……”
“還有拖尾風琴、洋酒、洋鐘錶……”
熊小麻抱著個大匣子,一面趟水,一面嘟囔著。
許丞相混濁的眼神愈發混濁了,他轉向梁鳳超,梁鳳超呆立在水裡,一臉的苦澀和無奈。
“突突突突~~~”
不遠處淺灘上,一直熄火的洋輪船忽地機聲大作。
“潮水退了!”許丞相陡地彷彿從夢中驚醒,大喝道:
“天大事情,回去再扯,要保得腦殼,大夥兒手腳須更伶俐些,快!快!”
天已晌午了,江上,洲上,黃梅天裡難得的大太陽。
酸天義隊裡的兄弟們橫七豎八、或坐或靠地倚在壘牆上,一面望著江上的動靜,一面曬著身上半溼不幹的破衣裳。
“泥鰍哥,你看,這會兒功夫,清妖又撲了金川門三次,都給咱們天兵擊退了!哎,你說,他們怎麼好久不來撲咱們九袱洲呢?”
熊小麻的破草鞋早已不知去向,正倚著竹槍,替泥鰍尋溼漉漉長髮裡,那些白花花的蝨子。
“這個你不懂,曾妖頭當年在九江就做過,叫什麼‘舍堅攻暇’。”
“舍堅攻暇?這是什麼意思啊?”
“這個,是妖書上文縐縐的話語,我老粗一個,便不懂得了。”泥鰍撓撓腦門,不好意思地說。
“堅就是不容易攻的,暇就是容易攻的,意思是說,柿子揀軟的捏,先挑好打的去打。”何得金遠遠地道。
“何大人,您說說您說說,”熊小麻忽地來了興趣:“咱們這九袱洲要算堅,那麼天京該算暇了?”
“咱們九袱洲當然算堅,這天京……當然也算堅,”何得金結結巴巴地答著,手裡不住擰著衣角的水,不覺皺眉道“渾身透溼,連身替換的乾衣也沒有,天王還說‘現身著衣僅替換’(6)呢!”
熊有方瞪起眼睛:
“莫扯那些兒沒得用場的!天王還道‘金寶包袱在所緩’呢,如何了?你我兄弟們倒是在所緩了,可京裡那些大員們,昨夜那洋船上的物件,你又不是沒得見!”
何得金神色黯然:“唉!聽侍衛們說,這些南洋大木,西洋玩物,都是見王顯千歲(7)修王府所需之物,著落有司從速辦理的,是也不是?”
熊有方鐵青著臉:“我這指甲尖尖官爵,如何曉得是也不是?這見王,今年不過十一歲光景,要王府來作嘛子?橫豎昨天洋船這一鬧騰,江上換了湘妖拖罟巡夜,他再著落,再從速,也沒得嘛子法子了喲。——哎,我說泥鰍,你莫愣在地麼,去,叫你老叔來壘上喝碗熱粥,難為他老人家一宿了,也暖和暖和麼。”
此刻,許丞相正靠在船廠席蓬外的破船幫上,眯著混濁的雙眼,不錯眼珠地望著席蓬。往日乒乓不絕的席蓬裡此刻一片死寂,幾個身穿黃襖,腰佩短洋槍的彪形大漢,正腆胸疊肚地立在蓬口。
“去罷,唉,好好開解開解,你叔他,已靠在那裡巴望了半天功夫了,”老根看看許丞相,又看看席蓬,一臉的無奈:“早起這班侍衛封了船廠席蓬來放那些兒大木洋貨,如今咱天朝船廠,便連八槳船也造不得,娃崽啊,你叔心裡,不好受啊!”
“叔,您、我,”泥鰍走近老叔,陽光下,老叔頭上幾莖新長的白髮看得真真切切,他不覺一陣心酸,原本就笨嘴拙腔,這下更不知從何說起了:“這、熊大人說了,大家喝粥去……”
許丞相渾若不覺,眼神呆呆的,片刻不曾從席蓬上移開。
“叔……”泥鰍伸出蒲扇大手,便要去扯老叔的衣袖。
許丞相忽地猛回過頭來,一雙原本混濁的老眼,一下子變得精光湛然:
“侄兒,你有膽子沒得?”
註釋:
1、紅粉:太平軍術語,火藥;
2、醒醒:即讓大家精神些,投入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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