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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充滿花草氣、孩子氣、女人氣和男人氣的大院子,會是怎樣一個氣象萬千、熱鬧非凡的所在。
但滿院子裡點點最愛的去處是廚房。因廚房裡有廚子老楊,一個溫和健壯的中年人。
老楊原是農民,我已記不清他的家在京東的哪個郊縣。因為年成不好,十幾歲就進京學手藝。全國解放時,他在一家山東館子做到掌勺師傅。老楊苦出身,人老實,手藝不錯,公私合營①後被公安部千方百計地想法調到羅部長家。老楊的女人原來和他在城裡住,後來鄉下搞土地改革②;,老楊讓她回家去分地,女人不願意和老楊分開,可分地的事關乎一家人的生計,就只好回去,老楊的家安在郊區了,一天打不了來回。羅部長呢,工作忙,吃飯沒準點,家裡人口又多,逢年過節的也走不開。所以老楊好像一年到頭不回家,不看老婆。老楊有三男一女,大兒子守根本,在家種土改分的地,可以自食其力。剩下的都由老楊供著讀書,女兒考大學檢查身體時發現先天性心臟病,哭一場,不上學了,兩個哥哥正正經經受了高等教育。媽媽說是新中國使老楊的兒女能受教育,舊社會一個廚子的兒子不可能上大學。老楊說,他辛苦,死做,省吃儉用,兒女才可以上大學,也許他們說得都對,可一提到這事,媽媽就說新中國、新社會,老楊就說辛苦、省吃儉用,說得不一樣。
老楊真的勤快極了,一天到晚手腳不停。廚房裡樣樣東西井井有條,鋥光瓦亮。實在沒有事情幹,他就拿塊磨刀石,把幾把菜刀磨得寒光閃閃。有一回勤快得過了勁兒,把媽媽買來的不鏽鋼水果刀也開了刃。媽媽非常生氣,因為那時候這種刀子挺貴的,開了刃,就開始長鏽,根本不能用了。老楊自己也乾淨利落,頭髮永遠長僅夠寸,鬢角和下巴永遠刮成青蘿蔔皮的顏色。白圍裙、白帽子洗了還要漿過。灶臺上永遠有一盆熱氣騰騰的鹼水,頂備著把一切油膩不潔的東西放進去煮。
老楊也喜歡點點。他說,他和點點投緣。點點大哭大鬧不講理的時候,奶孃把乳防(他把這個念成“咂兒”)塞嘴裡都不幹,只要他抱過來就破涕為笑。不知道是不是他杜撰,反正點點不吃奶了,有了記憶以後,和老楊確實親密。
一晚,爸媽請客,請的好像是當時駐蘇聯大使劉曉夫婦。
點點小,只許早睡覺。捨不得熱鬧,不敢說,委屈,想到哥姐們許上桌,一定快樂無比,又嫉妒。入夜,間壁觥籌交錯,客人們談笑聲不絕於耳,尤其是劉曉夫人的開懷大笑聲僚亮無比,睡不著,沒事做,只好半真半假躺在床上矯情地哭。又想讓人聽見,又不想讓人聽見,那聲音就不大不小。老楊許是端菜路過,許是做完菜出來轉轉,聽見了,躡手攝腳走進來。
“嗨!不點兒,哭啥?”
點點當然不理,還哭。
“你聽……”
點點一愣,先是不哭了,然後豎耳朵聽,牆外傳來吆喝聲:
“蘿蔔賽梨喲……”
老楊說:“吃嗎?”
點點乾脆涎著臉:“吃。”
“你等著。”
一會兒,他舉個青皮水蘿蔔回來。
蘿蔔已經削好,青皮像綠萼,紅瓤像紅花。
點點和老楊你一塊,我一塊,掰下花瓣往嘴裡送。吃完了,老楊說,沒的說了,睡覺。
點點心滿意足,樂嘻嘻倒頭便睡。
從此記住了那蘿蔔,那吆喝。
那晚,對無端寂寞的點點來說,那蘿蔔豈止賽梨。
又一次,點點從幼兒園回來。
媽媽問:“洗澡了嗎?”
點點說:“洗了。”
媽媽又問帶點點的阿姨,阿姨說:“沒洗啊。”
媽媽是問回家以後洗澡了沒有,點點是說在幼兒園已經洗過了,阿姨是說在家裡還沒洗過。媽媽以為點點不喜歡洗澡,沒洗也說洗過了,就對點點說:“媽媽最恨小孩子說假話。”
點點小,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就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一會兒,點點撅著嘴進了廚房,沒想到老楊蔫蔫地說,他剛才在一邊全聽明白了,仨人的話兩岔著吶。
點點一下子熱淚盈眶,從此把老楊引為天下第一知已。
老楊的一隻手,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像鴨掌一樣有一層膜聯著。這是大秘密。相信別的兄弟姐妹一定沒見過。因為點點只在特別聽話的時候才能看。點點考了五分,回家告訴了爸媽之後,又去向老楊獻寶,老楊一聽,樂了,伸出大手說:得,沒的說,這回得看看。點點就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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