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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六所坐落在北京的西郊,當時是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天黑,路不熟,我又早下了一站車,所以,我在路上耽擱了許久。西郊那時很偏僻,為了打聽一下路,我彎了很遠跑到一個量具刃具廠的門房裡,經一個老人指點才找到新六所大紅油漆的大門。院子又大又黑,只有二號樓的燈亮著。早已過了晚飯的時間,爸媽都在樓下的門廳裡等我。我不知道爸媽一回到北京實際上就被軟禁起來,更不可能理解這種焦急是來自上海會議那一番無端的誣陷。突然的變故,使他們喪失了安全感,生怕自己的家人再遭到什麼不測。
一般來說,爸媽都屬於直爽外向、喜怒形於色的人。但他們同時又具有遇事不慌,尤其是遇大事,有大智慧,能在任何場合保持從容鎮定的性格。所以,爸媽雙雙焦急地站在幽暗的燈光下,看到我的時候兩個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的場景,在我的記憶裡形成了非常特殊的一幕。我想這是我親眼看到的,爸媽有些慌亂的,絕無僅有的一次。
註釋
①康克清回憶錄》第468…469頁,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版。
19。想起受迫害的猶太人
全能的神把他倒栽蔥,全身火焰,從淨火天上摔下去,……
——《失樂園》5頁
1966年初的一天傍晚,我照例騎腳踏車從學校回家。我那時是很勇武的女孩,騎上車子就會幻想自己是騎上了駿馬,一路飛奔,雖然飛奔的是自己的腿而不是馬的。
正是春寒料峭,西北風不僅沒有收斂餘威,反而變本加厲。騎到北海附近時,我的情緒忽然有一點低落,因為我看到平日美麗娟秀的團城和城上挺拔的白皮松,在漫天風沙中顯得悶悶不樂。北海大橋那時還是一座樸實的石橋,兩旁的欄杆是由高僅及腰的漢白玉雕刻而成。現在橋上兩人多高的鐵欄杆,是在“文革”中為防止有人跳到中南海里,威脅黨中央的安全而立的。自從這個鐵欄杆豎起,北海大橋就永遠失去那一派清風徐來、波光瀲灩的自由風韻。
我騎上大橋,發現三個比我年齡稍長的男孩子也騎車上了橋。我認出這三個人中的兩個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對兄弟,我的父母和他們的父母,我的哥哥姐姐和他們的哥哥姐姐都是朋友。他們是北京男四中的學生,我們會經常在上下學的路上碰到。這次我們沒有互相打招呼,並不奇怪,因為我們這些從小的朋友都正進入一個微妙敏感的時期,開始講一點男女界限,對誰和誰先打招呼這樣的小事挺在意。但是奇怪的是他們三人在超過我的瞬間,齊刷刷回頭看我,像從來不認識我一樣。兩兄弟神秘地向第三個人低聲說話。雖然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但他們冷冷的目光使我從頭到腳起了一陣寒戰。那時,批判我爸爸的上海會議已經開過,他已經被免去一切職務。這對兄弟大概已經從他們的父親嘴裡知道了。但是我還被矇在鼓裡,對即將襲來的厄運全然不知。這道冷冷的目光憑空而來,使我感到莫名的恐懼和絕望,簡直像遭了當頭棒喝,幾乎從腳踏車上一頭栽下來。
人們都把1966年5月16日由毛澤東制定的《五·一六通知》的發表作為文化革命的開始。但對於我來說,“文革”開始在這個刺骨寒冷的春天的傍晚,在這座北風呼嘯的北海大橋上,在原本親如兄弟的人的這道冷冷的、錐子一樣的目光中。
回到家,暮色四合,心頭的空寂競比暮色還重。許多已經發生的事情忽然在我心中清晰起來。
團支部的活動我好久沒有參加了,是沒有活動還是人家活動了沒有通知我?我一下失去自信。而且,我交了入團申請書也已經很久,但為什麼一直沒有迴音?前幾天,幾個同學忽然來問我,知道不知道什麼是折中主義,當時我沒有在意,因為我是班上馬列主義理論學習方面的佼佼者,經常有人來這樣請教我的。但現在想起來也有一些可疑。我回憶起她們的提問中帶有明顯的挑釁。這是因為,上海會議把毛澤東給林彪的一個批示當做批判爸爸最重要的一件武器。毛澤東說:那些不相信突出政治,對突出政治陽奉陰違,而自己另外散佈一套折中主義的人們,我們應當有所警惕。我的那些訊息靈通的同學們,這時候已經知道了會議上的這些細節。而我竟然還認真地和她們講究了一番到底是“折中主義”還是“折衷主義”,最後的結論是兩者都對。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爸爸和我們全家在革命陣營中的優越地位會發生這種戲劇性的,從天上到地下的變化。所以雖然心存疑竇,但第二天早晨,我仍然在心中裝滿了信心和理想,急衝衝騎上腳踏車,去認真地履行革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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