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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米修斯的懲罰,讓他每個白天被禿鷹啄食肝臟,在夜間又長好,白天再供啄食,無休止地輪迴,永遠忍受痛苦。這時我聽到泰雅昏迷中發出低低的抽泣。泰雅忍受過多少痛苦?他可曾在人前強顏歡笑或故作輕鬆,卻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哭泣?泰雅,你是多麼不幸啊。
我好不容易弄好,雖然天氣很冷,汗水卻沿額頭流下。抬頭一看,補液不滴了,我幾乎要崩潰!剛才第一次打就很勉強,現在再要我打一次完全是“mission
impossible”。我沮喪地掰開他的手臂,試圖再次尋找有可能注射的靜脈。或許是上帝看我可憐,我把他的手臂這樣一動,Murphy’s滴管裡又有液體一滴一滴地滴下來。我伸手按按針頭附近的面板,還好,沒有腫起來。也許針頭還是好好地在靜脈裡,剛才只是貼住了血管壁。我心裡默唸“感謝上帝”,一邊小心地把被子蓋回去。
大約半小時以後泰雅開始大量出汗,輸入的液體似乎完全沒有在他體內停留就從毛孔接踵而出。我量了一次體溫,37度。
11。舊痛
我值班夜間巡視病房時,常常看到陪夜的家屬靜默地坐在熟睡的病人身邊。他們的臉上帶著各種各樣的神情,從怨恨、淡漠、厭煩,到憐憫、惋惜、祈禱,似乎沒有人臉上帶著“愛”。也許多數人覺得一個人成了病人就不是完整的人,不再是愛的物件,至多是個接受別人照顧的肉體。現在輪到我自己,靜靜地坐在泰雅的床前,我臉上是什麼表情呢?我自己看不見,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愛。不是憐愛,憐愛是自恃清高的人對卑微者的俯視;也不是一見鍾情的愛,那是幼稚的心被狂熱燃燒轉瞬即逝的火焰;更不是情慾的愛,他受傷的心也許終生都不能接受一點點哪怕來自自然的情慾。那就是愛,純淨的愛,來自內心深處不知名的地方的愛,你尋找它時它躲著你,你希望它降臨時它不知在哪裡,你傷痛疲憊失去了生活的勇氣時,它卻在朦朧中悄悄地告訴你:“活下去吧,至少還有我在。”你含著淚的眼睛眺望它聲音的方向,只能看到它遙遠的影子,而且由於眼中的淚水而分外模糊不清。為了它虛無飄渺的諾言,你會一直前行,就象在沙漠中追逐海市蜃樓。也許你最終會衰竭而死在它懷中,在你奔向永恆的時刻它會給你無比安詳無比寧靜的感覺,就彷彿你真的已經得到它。在那刻,生和死還有什麼分別呢?生,不就是感覺自己活著嗎?
此刻我就在奔向無底的深淵,向著那五彩的寧靜,龐大的溫暖飛奔,我的速度是那樣快,全身的血似乎都湧到頭部,身體失去了重力的控制。即將得到的幸福和歸屬感是我的第一加速度。突然我中途受阻,狠狠地撞在岩石上,重力一下子全部回來牢牢控制住我而且比平時強大無數倍,使我感覺肢體無比沉重,呼吸困難,心跳加速。
我勉強翻了個身,稍稍解放一下壓在當作枕頭的報紙上麻木的耳朵。我一直很佩服能用瓷枕頭睡覺的老太太們,她們的耳朵是特殊材料製作不怕壓痛的嗎?泰雅家沒有第二個可供睡覺的地方,僅有的3把凳子高低和樣式都不一樣,即使並排放,也很難找到一個稍微舒適一點的姿勢。我實在很疲倦,竟然枕著報紙在山巒一樣的地方蜷縮著睡著了,還做了夢。我昏頭昏腦,一陣發冷,不由得裹緊了毯子。幾秒鐘後慢慢清醒過來時,我摸摸身上,發現蓋著泰雅的毯子。泰雅只蓋著被子向裡睡著。我抬頭看看,發現500ml的鹽水瓶空著。“該死!”我一下子從山巒上跳起來,我竟然讓空氣進入靜脈,也許他已經栓塞致死!椅子發出的聲音驚醒了泰雅。我急急衝向前,伸手摸向被子裡。泰雅說:“當心手!針別在床單上。”“什麼時候滴完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大概8點多吧。”“啊?現在幾點啦?”我磚頭看老式鬧鐘,時針指著12點。我埋怨道:“你怎麼自己拔?怎麼不叫我一聲?”“你睡著了,叫你幹什麼?自己拔不就行了?”
我拔下別在床單上的針頭,收起輸液管和空瓶。儘管這不是一個輸液針頭而是縫被子的大針,別在床單上會讓我聯想起奶奶。我問:“你好點嗎?”“好多了。”他說,“你不回家?”“打過電話說我有事不會去了。”“你冷嗎?”他又問。我裝做若無其事:“這個,無所謂…”話音未落就打了個噴嚏。他說:“這兒就一條毯子,一條被子,我也冷,不如合理利用資源吧。”“啊?”我愣了一下,開始沒明白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他接著說:“怎麼?我床上細菌太多?你不是已經給我擦酒精消毒了嗎?”“啊,那個,那是為了降溫。”我有點不好意思。我以為他不會記得當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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