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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我這樣的人一來就攫取一個位置,等於無端加塞兒,等於貶低了他們所受過的勞碌和煎熬。這讓誰能夠忍受呢?
從死水到漩渦(2)
不過對我而言,那卻是一個令人髮指的位置。那些虛張聲勢的忙碌,常常侵佔我的中午、晚上、雙休日、節假日,把一切餘暇幾乎榨盡;而複雜渾濁的人際關係,也總會突然糾結到難解難分,把我逼到進退維谷的境地。無論遇到什麼,都要隱忍,要三緘其口大裝糊塗,還要打點起十分的機敏,以適度、周全的方式去合作。
祝福
節日是人們為自己找的理由。找個理由祝福,找個理由享受,找個理由撇開令人不快的事情。在這樣的早晨,我尤其想躲到被窩裡,心安理得地睡覺,不理任何事,不理任何人。
一大早還是不得已來到單位。天很冷,冷得有了穿透力。我一杯接一杯喝著熱水,為一些零零星星的事情耗著我的休息日。
隨時過來應付事情,無論雙休日還是深更半夜,似乎天經地義。手機要二十四小時開著,想找我的人能夠在任何時候找到我,要求或請求我,去做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情。有時候異想天開,就想給自己規定一個時間,每天忙十小時,或者十八小時,都可以,但是在此外的時間裡,可以讓我安靜,不理任何人,在自己的空間裡待著,睡覺,或者只是躺著,沒有電話,沒有敲門聲,沒有什麼想法。
屬於我的一切,都要一一對付。因為我明白,我並沒有被任何人驅使,驅使我的只是我的慾望。
像是一次慌不擇路的避難,我發現自己跳出了死水,卻投入了漩渦。
那個漩渦無疑是更為強悍、更不容置疑的設定,在它嚴密周全的體系裡,我全部的意義也不外乎軸承或者齒輪之類,是一個關聯廣泛的部件。因為關聯廣泛,我需要有足夠的耐蝕力,我的位置、轉動方向和速度必須額外地合乎秩序的預定,絕不存在自作主張的可能。我的大腦成為一塊行動硬碟,在儲存和傳輸的意義上才合乎本分。
這是一種龐大的向下的吸引力,帶有勢不可擋的逼迫。每一步,都需要謹慎掂量。我被迫不停地算計,但也總是難以預知,接下來一腳落下,是會踩到實地,還是會踩到薄冰或伏雷;是會平安無虞地走過去,還是會陷落到窟窿裡,或者被炸得血肉橫飛。
一種環境對人性的檢驗,總是在緩慢的磨損之後。你以為你已經被消耗得那麼狠,環境給予的擠對已經越過了極限,以後沒有什麼更嚴重的事情了。這時候,最陰險的試探也就該來了。
我開始不得不在一些來歷不明的發票上簽字。單位的,上司的,上司的朋友在裕達吃了飯,上司的女人買了LV,上司的外甥去了一趟新馬泰……形形色色的碎單子交給我簽字,已經是家常便飯。漸漸地,那些數字越來越大,事由越來越離譜。我用來簽字的左手,常常因為恐懼而隱隱地發抖。
一個下午,我終於說了那句話。
“我沒有經手的,就不簽了。”
派來送發票的人開始給我暗示,態度不容置疑。
在那個忙碌得令人頭暈的下午,面對發票上那個令人膽寒的數字,我就像被導演反覆折磨達到了耐受極限的演員,突然之間,所有的掩飾都崩潰了。調入這個單位的初衷在我腦中重現。我不是為了做這些才來的,不是為了合謀作弊,不是為了這個與卑汙相貫通的職位,我不是為了這些。
我不唯沒有在那張單子上籤我的名字,還把奉命給我單子的人刻薄了一頓,抓起水杯砸到了水泥地上,把辦公室的門嘭地一下關上,一整個下午再沒有理睬任何人。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從死水到漩渦(3)
這個永遠不明示規則的角逐場,需要我付出的不僅僅是勞碌和謹慎,而且需要我付出清白——我必須悖逆自己,徹底地悖逆,才能夠對付。
演戲也許是容易的,演戲中戲而能逼真,則十分考驗人的作假能力。金·凱瑞在《楚門的世界》裡,孫紅雷在《潛伏》裡,演的都是戲中戲。他們之所以演得好是由於他們悟透了其中的假,他們乾脆不再作假,他們作真。負負得正,假假得真,戲中戲就是無戲,就是驀然回首,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金·凱瑞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在真實的海景小城裡生活的俗人,孫紅雷把自己變成了城府深重、嚮往升遷、效忠黨國的職員。這貌似本色的真,是過了河的卒子,貌似最老實最不起眼,卻可以不動聲色地靠近帥營,突然來個逼宮殺。
在表演的譜系裡,這被尊為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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