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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野的口吻是很多的,但我並不見這一類話。Gorky所寫的小說中多無賴漢,
就我所看過的而言,也沒有這罵法。惟獨Artzybashev在《工人綏惠略夫
》裡,卻使無抵抗主義者亞拉借夫罵了一句“你媽的”。但其時他已經決計為愛而犧牲了,
使我們也失卻笑他自相矛盾的勇氣。這罵的翻譯,在中國原極容易的,別國卻似乎為難,德
文譯本作“我使用過你的媽”,日文譯本作“你的媽是我的*”。這實在太費解,——由
我的眼光看起來。
那麼,俄國也有這類罵法的了,但因為究竟沒有中國似的精博,所以光榮還得歸到這邊
來。好在這究竟又並非什麼大光榮,所以他們大約未必抗議;也不如“赤化”之可怕,中國
的闊人,名人,高人,也不至於駭死的。但是,雖在中國,說的也獨有所謂“下等人”,例
如“車伕”之類,至於有身分的上等人,例如“士大夫”之類,則決不出之於口,更何況筆
之於書。“予生也晚”,趕不上週朝,未為大夫,也沒有做士,本可以放筆直乾的,然而終
於改頭換面,從“國罵”上削去一個動詞和一個名詞,又改對稱為第三人稱者,恐怕還因為
到底未曾拉車,因而也就不免“有點貴族氣味”之故。那用途,既然只限於一部分,似乎又
有些不能算作“國罵”了;但也不然,闊人所賞識的牡丹,下等人又何嘗以為“花之富貴者
也”?
這“他媽的”的由來以及始於何代,我也不明白。經史上所見罵人的話,無非是“役夫
”,“奴”,“死公”;較厲害的,有“老狗”,“貉子”;更厲害,涉及先
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贅閹遺醜”罷了!還沒見過什麼“媽的”怎樣,
雖然也許是士大夫諱而不錄。但《廣弘明集》(七)記北魏邢子才“以為婦人不可
保。謂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變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
則頗有可以推見訊息的地方。
晉朝已經是大重門第,重到過度了;華胄世業,子弟便易於得官;即使是一個酒囊飯袋
,也還是不失為清品。北方疆土雖失於拓跋氏,士人卻更其發狂似的講究閥閱,區
別等第,守護極嚴。庶民中縱有俊才,也不能和大姓比並。至於大姓,實不過承祖宗餘蔭,
以舊業驕人,空腹高心,當然使人不耐。但士流既然用祖宗做護符,被壓迫的庶民自然也就
將他們的祖宗當作仇敵。邢子才的話雖然說不定是否出於憤激,但對於躲在門第下的男女,
卻確是一個致命的重傷。勢位聲氣,本來僅靠了“祖宗”這惟一的護符而存,“祖宗”倘一
被毀,便什麼都倒敗了。這是倚賴“餘蔭”的必得的果報。
同一的意思,但沒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於“下等人”之口的,就是:“他媽的!”
要攻擊高門大族的堅固的舊堡壘,卻去瞄準他的血統,在戰略上,真可謂奇譎的了。最
先發明這一句“他媽的”的人物,確要算一個天才,——然而是一個卑劣的天才。
唐以後,自誇族望的風氣漸漸消除;到了金元,已奉夷狄為帝王,自不妨拜屠沽作卿士
,“等”的上下本該從此有些難定了,但偏還有人想辛辛苦苦地爬進“上等”去。劉時中
的曲子裡說:“堪笑這沒見識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頑劣。江湖伴侶,旋將表德官名相
體呼,聲音多廝稱,字樣不尋俗。聽我一個個細數:糶米的喚子良;賣肉的呼仲甫……開張
賣飯的呼君寶;磨面登羅底叫德夫:何足云乎?!”(《樂府新編陽春白雪》三)這就是那
時的暴發戶的醜態。
“下等人”還未暴發之先,自然大抵有許多“他媽的”在嘴上,但一遇機會,偶竊一位
,略識幾字,便即文雅起來:雅號也有了;身分也高了;家譜也修了,還要尋一個始祖,不
是名儒便是名臣。從此化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輩一樣,言行都很溫文爾雅。然而愚民
究竟也有聰明的,早已看穿了這鬼把戲,所以又有俗諺,說:“口上仁義禮智,心裡男盜女
娼!”他們是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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