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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想到剛才那人說的,給他尋的媳婦的話——他有媳婦了!
可媳婦是什麼?那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他手裡這麼小一塊肉,啥時候能長大呢?心裡禁不住又喜又愁:喜呢?原想自己一個沒眼人,沒親沒故的,一輩子坑死坑埋,路死路埋,走哪兒算哪兒了。沒想到半路來了這個小女娃娃,正像那人說的,熬到這個歲數,他也算是有個親人了;這愁呢,這麼點兒個人,貓狗一樣,可又不是貓狗,要吃要喝的,他一個半老瞎子,咋養得了她呢?
那天起,瞎子再出來算卦,就不是孤單單一個人了。
開始,莊上人看著他和他那小閨女就只搖頭——一個半老瞎子,拉扯一個月泊中的小妮娃,算是咋回事?說句實話不中聽——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到底女人心軟,可憐那孩子,三六九逢集的日子,算卦不算卦的,但只要走到跟前,便就不言聲給那孩子喂口奶;不逢集的時候,瞎子就一手打著竹板,胳膊裡夾著蓮,一手拉著棍,走東家、串西家,只要有人住的地方,他便就站在人家門口,打上一節竹板,末了說一聲,可憐可憐俺的小娃吧。
久了,陽集上的人都認了,但只要一聽到他那竹板子響,就有人女人走出來。沒有吃奶孩子的家,他跟人家要碗粥,說,掙嘴的人來了,給口喝剩的糊塗吧,您只少喝一口,就救了這小娃一命呢。
就這樣,竟然一天天,他拉扯著小閨女長大了。
小閨女叫蓮。一個蓮字,有小閨女的可憐,也有瞎子對她的愛憐,還有那瞎子曾經知書達禮的學問在裡面。
蓮不到一歲學說話,叫出的第一個字是大。瞎子想讓蓮管他叫哥,可無論怎麼教,蓮就是改不了,他也只好就任她。
蓮在竹板聲中長到七、八歲,出門沒見她下地走過,總是由那個瞎子大揹著。
瞎子打著竹板,沒日沒夜地對蓮唱:依兒呀依兒呀,蓮啊蓮啊快長大……
蓮說,大呀,你是叫我快長大給你當媳婦吧。
瞎子笑了,幾十年,第一次笑得這麼慰貼:這妮子,誰給你說的,長大了要給我當媳婦?
你知道啥是當媳婦?
蓮撇著小嘴:給你燒鍋做飯唄!
蓮的話像一罐蜜,把瞎子骨頭縫裡都灌滿了,瞎子摸著蓮的頭,笑著說,俺蓮可懂事了。笑畢,卻又有淚流出來。
蓮說大,你的眼又叫沙子迷住了?說著話,那小嘴噘起來,在大的眼皮上一口一口吹著氣。
瞎子的眼淚更洶湧了:我怕等不到你給我當媳婦,我就死了!
蓮就嚇哭了:我不叫你死。
2、
蓮11歲那年,瞎子送她給人當了童養媳。
那年大荒,河陽集方圓幾十裡,餓死的人成百上千,大舍不得蓮餓死。
婆家接人的來了,瞎子就對蓮說,蓮你先跟人走,過不了幾天,大就去接你。蓮一步三回頭地跟人走了。
蓮嫁的這家人,婆婆是個高個子女人,顴骨也是高高的,因為瘦,一張臉有角有稜,一看就是個拿邪道彎的,鄉下不好侍候的那種婆娘。
蓮被中人領進來,一進門,婆婆頭也不抬,只看她那雙腳,嘴撇得褲腰一樣,說,到底是個自小沒孃的,瞎好有個娘,不能叫長成恁大腳。蓮本能地,就把露著趾頭的一雙大腳往後挪。
那年月這地方連小孩子都會唱:裹小腳,嫁秀才,吃白饃,就肉菜,裹大腳,嫁瞎子,吃糠菜,就辣子……
蓮從小跟著大,是個窮人家裡的嬌妮子,瞎子把蓮心肝一樣地心疼著,哪裡捨得她裹腳受罪?
婆婆先褒貶了腳,這才抬頭盯著蓮那張臉,看了足有半支菸的功夫,才說話,說的仍是那雙腳:可是這,雖說從小沒裹,也不能叫信意兒長啦,從明兒起,得纏上!今黑就把那裹腳布織出來!看著蓮站在那裡只是不動,婆婆就瞪著她,罵一句死相!一點眼色都沒有!遂叫出家裡下人來,說,豆嫂子,把她領到西屋去吧。
一直看著豆嫂子領導她走出門,婆婆的嘴仍是撇著,搖頭在蓮的身後說:一個閨女家,奔著一雙大腳,仰著臉,扛著脯子走路,一看就是個沒調教的!
婆家是個殷實的戶家,前後兩節院。前院住著婆婆一家,堂屋東屋西屋,兩間灶屋。
豆嫂子是婆家的旁門本家,這會兒,她一邊領了蓮往本屋走,一邊問,你今年多大了?
蓮不言語。
豆嫂就說,看著也就十來歲,你家人咋捨得你送童養媳婦?
見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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