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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十五歲的破小子陳二孩,她並不滿意的。可是不嫁他,她還能嫁誰呢?雖然此前,她對那瞎子也憐惜的,自打那個夏天的晚上,她開始恨他。她這會兒嫁人,其實並不為找男人過日子,更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只圖有個地方去,能讓她離了那瞎子的眼,離了那瞎子的家。
自從來到婆家的第一天,蓮就是不被喜歡的。先是丈夫冷落,還有婆婆的嫉恨。那個半瞎婆婆,她幾乎就不能見蓮跟她的兒子在一起。還有那個做公爹的,他其實還沒有她瞎子大的歲數大。自打蓮一進了門,公爹看她的眼神就不對。蓮在男女的事上雖然遲鈍,可到底女兒家,又經了這多事,知道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跟一個長輩看一個晚輩人的眼神不同的。
戲臺底下亂哄哄,雖然鑼鼓傢伙敲一陣子,戲還沒開場。忽然有人就在她肩頭上拍了拍。她回頭,見正是乾孃。乾孃雖說是個媒婆,卻也並不像人常說常見那樣,風騷妖調的樣子,她是個本分人家女人,不過是一張嘴能說會道些,早晚給人牽個線,圖個好人緣。那年月鄉下媒婆,無論走哪裡,都招人待見的,人們顧念著她對自己,還有兒孫的照應,誰家沒有一群孫男弟女呢?同時也顧念著她的嘴,但要想說個好姻緣,這人是不好得罪的。因在鄉下走東串西,她乾兒乾女不知認了多少,多得自己都記不清了,是真是假,別人叫了,她就應著,實在也是照應不來的。
卻是這天,乾孃從蓮抱著孩子一進場就盯上了。人總說緣份緣份,這妮子不知怎麼,就叫她總為她牽著一分心。雖然心裡也明白,牽也是白牽的,就他們父女倆那樣子,也難有好處到她手上,可有時候就是不由人。
眼下這乾孃一見了蓮就心疼了,心疼得有點不由自主,一路從前往後擠,好不容易擠到跟前,撇著嘴,說傻妮子,上集來也不回家瞧瞧你大?走了這一兩年了,可真是潑出去的水,連個人影也不見了,你大拉扯你這多年,你可真是個有良心的!
蓮垂了頭,眼圈紅了紅,才說,我正說明兒有空就回去哩!又說,乾孃,你也來聽戲了?這節子身子還紮實麼?
嘖嘖,乾孃撇嘴埋怨著:你有多少明兒?別跟我打馬虎眼了!妮子,你乾孃我說話不中聽——人活著,得憑胸口上這一塊。說了看蓮垂頭不言語,又說,這孩子幾個月了?他爹還沒見過的吧?
蓮搖搖頭。
最近有信麼?
蓮又搖搖頭。
乾孃深嘆了一口氣,說,妮子,你聽說啥了麼?
乾孃有話你就說吧,你也知道,我一起小兒就心大,啥事都擱得住。
蔡大牙叫打死了!
蓮仄了耳朵,聽清了是蔡大牙,便沒說話,懷裡孩子哼哼兩聲,便兀自摟著那孩子餵奶。遲了一下,才幾分怨恨地說,誰愛死誰死,咱連自己的小命兒都看不住,還管得了人家?
這個妮子,你不知道,那二孩是跟著蔡大牙的麼?
他愛跟誰跟誰!
乾孃見她那樣,也便沒了顧忌,說,上個月在咱這河陽集打圈幾十裡,蔡大牙跟瞎馬乾了幾十仗,沒有一天不幹仗,末後,初八那天,就在咱這河陽集上,瞎馬人多,使計把蔡大牙的人包了,蔡大牙跑了,在張王莊逮住,一起逮了二十多,有活埋的,有叫刺刀挑的!說那個陳二孩,死得最叫人寒心,一歇子叫人挑了七八刀!
蓮淡淡的:可是俺那個冤家陳二孩?
不是他還有誰?說上回,因為他叫瞎馬吃了虧,瞎馬的人最惱他,光刀挑了不算,又活埋哩!
早就有人說蔡大牙死了,可過後都活得好好的。
這回是真的了,屍首人都見了。
屍首在哪哩?
聽說是撂惠濟河裡,水沖走了!
蓮再沒心思聽戲,也不跟乾孃打招呼,兀自抱起孩子,起身回了家。
10、
戰亂災荒,地裡收成不好,過年再沒個算計,到開春,糧食便就接不上了。路邊上榆樹才發芽,樹皮就沒了,地裡的草根都吃淨。飢餓像荒野地裡的火,一燒起來就沒救星。河陽集上後生,餓得吃不住,白天不拘哪裡弄來野物,夜黑或者就摸了誰家的雞狗,不敢在家裡燒,半夜跑到野外,春寒料峭,風冷嗖嗖的,一邊烤火,等著火堆裡的物件烤到能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說誰誰上集碰到瞎馬和蔡大牙幹仗,亂著沒跑及,叫瞎馬一槍打死了;說農會在時,土改,分地,減租減息,苦老百姓眼看有好日子了,中央軍這一回來,不聲不響人都撤了,還鄉團一回來,殺人不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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