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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憤慨地轉述著楊嫂的話,她一面抱怨她的伯父,一面氣得淌眼淚。淑英和淑華也在替蕙生氣。但是她們都只能用話來洩憤,不能夠做任何實際的事情去減除蕙的痛苦。覺新躺在床上。他說話不多,然而他把她們的談話全仔細地聽了進去。他痛苦地思索了許久。他如今才開始疑惑起來:他當時是否就只有那一條路可走。他覺得他過去的行為錯了。他那時本可以採取另一種行動,即使失敗,也不過促成兩個生命的毀滅。而現在兩個人都愈陷愈深地落在泥沼裡面,在滅亡之前還得忍受種種難堪的折磨。這都是他的錯誤。芸說那些話就像在宣讀他的罪狀,每一句話都打在他的心上,使他的心起了震動。彷彿有一個炸彈似的東西馬上要在他的胸膛裡爆炸。但是他極力忍住不發出一聲呻吟讓別人聽見。因此他的秘密始終不曾被人知道。
蕙從芸的口裡得到覺新生病的訊息。她心裡很著急,但是表面上依舊裝出平靜的樣子。她不能夠抽身到高家看覺新,後來卻差了楊嫂來探玻楊嫂還帶來一些蕙送給淑英、淑華、淑貞三姊妹的禮物;另外還有筆墨、信紙、書籤等等,是送給覺新和覺民的。那時覺新已經可以下床了。他躺在床前一把藤椅上,把楊嫂叫來,絮絮地向她探問蕙的訊息。楊嫂的話匣子一旦開啟,便不容易收常覺新巴不得她說得十分詳細。楊嫂比芸說得多。她把她的憤慨全吐了出來。她甚至用了一些不客氣的字眼形容蕙的翁姑和丈夫。他聽了那些話當時覺得很痛快,但是愈聽下去,他的心便因憂鬱和絕望而發痛了。
“這樣古怪的人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我們老爺真是瞎了眼睛,會看中這樣的子弟。我們老爺真狠心,硬要把好好一朵鮮花丟進汙泥裡頭去。連我也氣不過。不是為了大小姐,我早回家不做了。哪個高興伺候那種人。”楊嫂站在覺新面前愈說愈氣,後來忍不住切齒地說道。
覺新忽然變了臉色,伸手從桌子上把蕙送來的書籤拿在手裡。他一面含糊地回答楊嫂,一面看書籤。那是蕙親手做的,在白綾底子上面畫著一支插在燭臺裡的紅燭,燭臺上已經落了一灘燭油,旁邊題著一句詩:“蠟炬成灰淚始幹。”覺新意外地發見這樣的詩句,心裡很激動。他偷偷地看了楊嫂一眼,楊嫂的面容並沒有什麼變化。他又埋下頭去看手裡的書籤。他若有所悟地念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他又想起了楊嫂先前說的話:“大小姐聽見大少爺病了,很著急。大小姐說大少爺是為她的喜事忙出病來的,所以她心裡很不安。她恨不得親自過來看大少爺。怎奈姑少爺脾氣古怪,連大小姐回孃家他也不高興。大小姐又不好跟他吵架。
大少爺,你曉得,大小姐素來脾氣好,遇事總讓人,就將就了他,所以喊我過來給大少爺請安,問問大少爺的病體怎樣。”
還有:“大小姐受了氣,一聲不響,逢著屋裡頭沒有人的時候,她就偷偷地哭起來,給我碰見過兩次,我勸她,她就說:‘我橫豎活不久的,早點把眼淚哭幹了,好早點死。’大少爺,你想我還好說什麼話?”
覺新這時被一種強烈的悔恨的感情壓倒了。他明白他自己又鑄了一個大錯。蕙可以說是被他間接害了的。他已經斷送了幾個人的幸福。這些人都是他所認為最親愛的,現在都被驅逐到另一個世界裡去了,而且每一次都是由他來做幫兇。
蕙應該是那些人中間的最後一個了。在這一年來他所受到的種種打擊之上,又加了這個最後的沉重的一擊。這好像是對他的犯罪所施的懲罰。如今一切都陷在無可挽回的境地裡,那嚴峻的法律是不容許悔罪的。他當初誤於苟安的思想,一步走錯,就被逼著步步走錯,等著走到懸崖的邊緣,回頭一看,後路變成了茫茫一片白色。他雖然明白了自己的錯誤,也只得縱身跳進無底的深淵裡去。“作揖主義”和“無抵抗主義”是不能挽救他的。他知道這是十分確定的了。到此時他縱然把自己所寶貴的一切拿來犧牲,也不能夠改變那個結局。他對自己的命運並不抱怨。但是對那個溫淑的少女也得著同樣命運的事,他卻感到不平、惋惜與悲痛了。他拿著書籤絕望地長嘆一聲,淚水從眼眶裡迸了出來。
淑英也聽見楊嫂的報告。這使她的心裡也起了一個劇烈的震動。她起初的確感到恐怖,彷彿看見那樣的命運就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然而後來她下了決心了:她絕不走蕙的路。其實她早已有了這樣的決定。琴便是她這個決定的贊助人。雖然她們還沒有商定詳細明確的計劃。但是那條唯一的路她已經認清楚了。那條路是覺慧指給她、而且以他自己的經歷作了保證的。自然有時候她也不免有一點躊躇。可是看見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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