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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跡,另一條摺好,放在額頭上。他伸手拉開了被,為譚嗣同蓋上。然後打個出去的手勢,他卻不先走,讓大家先出去,然後輕關上門。
大家在房外草地上,蹲著,蹲著。王五不開腔,他京出旱菸袋,裝上菸絲,從火石包裡掏出黃棉,放在煙上,用打火石打燃黃棉,一口接一口吸著。大家跟進,也點上煙,胡七不抽菸,他蹲在那裡,用一根樹枝,在地上用力畫著叉子,畫了又描上,愈描愈深,嘴角隨著畫線在扭動。
〃大哥,〃胡七忍不住開口了,〃我真不明白,以譚三哥這樣的人,為什麼背叛我們?〃
王五吸著旱菸,沒有看胡七,眼只望著天,冷冷他說:
〃他沒有背叛我們,他如背叛了,他就不來了。〃
胡七想了一下,恍然若有所悟:
〃說得也是,他若背叛了,他該明白再來不就是送死嗎?他還不明白我們不會饒他嗎?他上次還告訴我們,湖南馬福益那一幫前一陣子四當家的犯了則,兄弟們決議是叫他從山頂跳下去,最後兄弟們送他上山,他一邊走,一邊還照顧送他的大哥,說:'大哥小心走,山路太滑。'馬福益是三哥的同鄉,又是朋友,三哥難道不知道幫裡的規矩?我不信。〃
〃也許他不認為他犯了規矩吧?所以他敢回來。〃有人說。
〃犯規也好、不犯規也罷,問題是他如果背叛了,他回來幹嘛?他總得有個目的啊?〃又有人說。
〃目的就是拉咱們一起跟他下海,一起做滿洲人的奴才,他自己一個人做還不夠!〃胡七把樹枝一丟,大聲說。
王五望著天,含著煙,並沒有抽。終於轉過頭來:
〃不要瞎猜了。三哥一定有他的原因,這原因不是你們能猜得透的,也不是我王五猜得透的。他學問太大,我們是粗人,我們不清楚。只清楚譚嗣同絕不是背叛朋友的人,我敢以這顆腦袋擔保,我王五活了幾十年,五湖四海,閱人無數,就沒把人看走眼過,我就不相信譚嗣同有問題!譚嗣同有問題,不要他從山上跳,我先跳!不但先跳,並且挖下我眼睛後再跳!〃
〃我們當然相信大哥,相信大哥不會看走了眼。〃胡七心平氣和他說,〃我剛才動手,也說不出為什麼,大概三哥不告訴我們,不讓我們這些粗人明白,所以氣起來了。〃
王五白了他一眼:〃不對吧,他是要告訴我們的,他好像說了。你們總該先聽我把話說完'的話,還說了'好合好散,也落個明白'。可是你沒聽進去,就動了手了。〃
大家望著王五,低下頭,胡七也低下頭。低了一下,又抬起頭,望著王五:
〃這可怎麼辦?大哥你說怎麼辦?〃
〃還是要先聽聽他的。〃王五說著,站起身來。大家也都站起來,一起走進屋去。
他們再進房裡的時候,譚嗣同已經起來了,正在洗臉。那臉盆是搪瓷的,可是已很破舊!原來的盆底已爛了,是用洋鐵皮新焊接的。焊工在北方叫鋸碗的,他們把打破的碗接在一起,把破片和原底兩邊外緣鑽上釘孔,再用馬蹄形銅釦扣入釘孔,最後塗上白色膠合劑,就變成了整補過的新碗。鋸碗的同時可用白鐵皮焊壺底、焊臉盆底、焊水桶底……他們是廢物利用的高手、是家庭日用器材的修補人。工業時代的人們、有錢的人們,腦中很少有修補的觀念,可是農業時代的窮困中國人,他們卻把任何可以報廢的東西都不報廢,他們珍惜舊的、愛護舊的、對舊的發生感情,他們寧肯釘釘補補,也很難汰舊換新。這種情形,變成了一種定律、一種習慣,最後變成了目的本身。所以,最後問題不再是有沒有能力換新的問題,而是根本就先排除換新,一切都先維持舊的為天經地義,不能維持則以修補舊的為天經地義。所以,中國人的家裡,有著大多大多十幾年、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用品,父以傳子、子以傳孫,相沿不替。農業時代的窮困,形成了中國人的惜舊觀念,從一套制度到一個臉盆,都無例外。
譚嗣同搽臉的時候,王五走過來:
〃你流了不少的血。他們太莽撞了。〃
譚嗣同苦笑了一下。從水缸裡舀出兩勺清水,洗著血紅的手中。
〃讓他們洗吧,別洗了。〃王五說。
〃沒關係,還是自己洗吧,有機會能洗自己的血,也不錯。有一天……〃他突然若有所思,抬頭,停了一下,又低下來,〃血會流得更多,自己要洗,也洗不成了。〃
〃弟兄們太莽撞,三哥不要介意。〃王五說。
〃怎麼會。〃譚嗣同說,〃也要怪我自己。我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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