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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農筆下,我們看不到任何對T夫人外表的描述;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她並不瘦,我想她'身材豐盈而柔軟'(這是拉克羅在《危險關係》中描寫最令人垂涎的女人體態),而她身體的豐盈產生了她動作、舉止間的圓潤和緩慢。她周身洋溢著一種溫柔的閒適。她具有緩慢的智慧,並掌握一切放慢速度的技巧。尤其那一夜在涼亭中的第二階段展露了她這一點:他們進入涼亭,擁抱,跌坐在沙發中,做愛。但是'這一切來得有些太快,我們都感覺到我們的錯誤(……)太狂野以至於不夠細緻。我們奔向高潮而錯失了它之前的所有快樂。'
急促使他們失去了緩慢的甜美,他們立刻意識到這個錯誤;但我不認為T夫人是不小心的,我倒覺得她早就知道這個錯誤是無可避免的,是註定的,她早已知道,所以她設計了涼亭這個插曲作為減慢的煞車器,將事情預期而可想見的速度壓慢,以便第三階段到來時,在另一個場地,他們的濃情蜜意可以在完美的緩慢中緩緩綻放。
她打斷涼亭中的纏綿,和騎上走出來,兩人又繼續散步,坐在草地上的長椅上繼續談天,之後將他帶至城堡裡緊鄰著她寢宮的密室中;這密室是以前T先生設計的愛情魔幻殿堂。在房門口,騎士驚訝得目瞪口呆:整面整面牆的鏡子重疊映出他們的身影,如同一時之間一長列的愛侶在他們身勞擁吻。但他們並不是在那兒做愛;T夫人要避免太過強烈的感官爆炸,儘可能拉長興奮的時刻,她將他帶到隔壁一個黑暗中洞穴般的房間,擺滿著枕墊;他們是在那兒做的愛,長久而緩慢,直至天明。
將他們這個夜晚放慢速度,分成一個個獨立的部份來看,T夫人知道如何將他們共度的這段時間呈現為一個絕妙的建構,如同一個形體。把時間賦予形體,不僅是對美,也是對記憶的追求。因為沒有形體的東西是抓不住也無法記憶的。將他們的相遇孕育為一個形體,對他們來說尤其珍貴,因為他們共度的這一夜是沒有未來、只能在記憶中重視的。
介於緩慢與記憶,速度與遺忘之間,有一個秘密的關聯。拿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情況來說吧:一個人走在街上。突然,他想記起某件事但記不起來。這時候,機械性地,他會放慢腳步。相反地,想忘記一件發生不久的慘痛意外,他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像是要快速地遠離這個時間上離他還太近的事件。
在存在的規則中,這個實驗構成了兩個基礎的方程式:緩慢的程度與記憶的濃淡成正比;速度的高低則與遺忘的快慢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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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蒙?德農的有生之年,或許只有一小圈熟悉內情的人知道他是《沒有來日》的作者;這個秘密在他死後許久才向世人(或許吧)全盤揭露。這個短篇小說的命運與小說的情節奇異地相似:它被秘密、隱瞞、神秘、匿名的幽黯面紗遮住。
雕刻家、畫家、政治家、旅遊家、鑑賞家、沙龍中的核心人物,擁有傲人事業的德農從未聲稱自己是這個短篇小說的作者。不只他拒絕這榮耀,其中還有另外的意義;我想他感興趣、想吸引的群眾,並非如同今日作家覬覦的一大堆陌生群眾,而是一小群地可以私下認識和敬重的朋友。他的著作獲得讀者的歡迎與他在沙龍中圍繞著幾個聽眾,帶給他的愉快並無太大的不同。
榮耀,在影視發明之前與之後,有極大的差別。十四世紀時,捷克國王瓦克拉夫(Vaclav)喜歡隱姓埋名地在布拉格的小飯館中,和平民百姓聊天。他擁有權力、榮耀和自由。今日的英國查理(Charfes)王子沒有任何權力與自由,卻擁有無限的榮耀:無論在叢林中,或是在埋於掩體地下十七層的浴缸中,他都逃不過掉追逐以及認出他的眼睛。榮耀吞噬了他所有的自由,而現在他知道了:只有沒知覺的人才會願意認名氣的空罐頭抱在身後走。
你們會說無論榮耀的特質如何改變,反正牽涉到的只是權貴階級。你們錯了。因為榮耀不只關係到名人,它關係到所有人。今日,名人出現在雜誌扉頁中、電視銀幕上,他們攻佔了所有人的想象力。所有人都希望,儘管只是在夢中,有可能成為這種榮耀的物件(不是出入小餐廳的捷克國王的那種,是隱藏在地下第十七層浴缸中的查理王子的那種榮耀)。這種可能如影隨形地跟著每個人,使他改變個性;因為(這是另一個生存規則中知名的基本定義)每個生存的新的可能性,即使可能性極小,都會改變整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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