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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坐在窩棚口,聽著動靜。半夜時,瞎子聽到圍子的漫坡上,白蠟條樹叢被碰得索索細響。後來,又有非常輕微的腳步聲往窩棚這邊靠過來,瞎子辨別出這是兩個人,一個膽大,一個膽小。他聽到了這兩個人的呼吸聲,他把那隻馬牌擼子搶攥緊,大吼了一聲:“站住!”他聽到那兩個人慌慌張張地趴在地上,並且倒退著往後爬,他估摸方向,一摟槍機,子彈嗖地一聲飛出去。他聽到那兩個人打著滾退到圍子邊,鑽進白蠟條樹叢裡。他對著響聲,又開了一槍,有個人叫了一聲。爺爺他們被槍聲驚醒,提槍追趕,看到兩條黑影躥過壕溝,鑽進了高粱地裡。
“爹,沒有人。”父親說。
爺爺說:“記住這個井。”
父親說:“記住了,這是倩兒家的井。”
爺爺說:“要是我死啦,你就把槍起出來,拿著當晉見禮,去投八路吧,這夥人比冷支隊要好一些。”
父親說:“爹,我們誰都不投,我們自己拉隊伍!我們還有挺機關槍呢。”
爺爺苦笑一聲,說:“兒子,不容易啊!爹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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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把破轆轤上的繩子絞上來,爺爺扯過繩子頭,把槍攔腰捆住。
“是枯井嗎?”爺爺問。
“是,我和王光下去藏過貓貓的。”父親說著,把身子探進井口,父親看到黑咕隆咚的井裡有兩團灰黯的影子。
“爹,井裡有人!”父親大叫。
父親和爺爺跪在井臺上,用力往黑暗中看。
“是倩兒!”父親說。
“好好看看,還活著嗎?”爺爺說。
“好象還鼓搭鼓搭喘氣——有一條大長蟲在她身邊盤著——還有她弟弟安子——”父親說,父親的聲音在井裡迴響著。
“你敢下去嗎?”爺爺問。
“我下去,爹,我跟倩兒可好啦!”父親說。
“小心那條蛇。”
“我不怕蛇。”
爺爺把轆轤繩子從槍上解下來,拴住父親的腰,把父親順進井。爺爺按著轆轤把子,讓繩慢慢地下滑。
“小心點。”父親聽爺爺在井上喊。他尋了一塊高磚踏住,立住了腳。那條黑花蛇猛地揚起頭,敏捷地吐著分叉的舌頭,對著父親噴涼氣。父親在墨水河裡捕魚捉蟹時,練就了一手降服蛇的本領。他還吃過蛇肉,跟羅漢大爺一起,用幹牛屎燒著吃的,羅漢大爺說,蛇肉能治麻風病。吃了蛇肉後,父親和羅漢大爺都感到渾身燥熱。父親站著不動,等著花蛇一垂下頭,他伸手拽住了蛇尾巴,用力抖動著,蛇身上的骨節叭叭地響著。父親又攥住蛇頸,用力擰了兩下子,然後高喊一聲:“爹,我扔上去了。”
爺爺往旁邊撤身,一條半死的蛇飛上來,像根Rou棍子一樣跌在井口旁邊的空地上。爺爺感到毛骨悚然,罵一句:“這鱉羔子,賊一樣的大膽!”
父親扶起我母親,喊:“倩兒!倩兒!我是豆官,救你來啦!”
爺爺小心翼翼地絞動轆轤,把我母親絞出井。把我小舅舅的屍體絞出井。
“爹,把槍絞下來吧!”父親說。
“豆官,你靠邊站著。”爺爺喊。
轆轤繩子嘎嘎吱吱響著,把那捆槍吊到了井底。父親把繩子解開,捆住了自己的腰。
“絞吧,爹。”父親喊。
“你捆好了嗎?”爺爺問。
“捆好了。”
“好好捆緊,別馬虎。”
“絞吧,爹。”
“系的是活釦是死扣?”
“爹,你怎麼啦?倩兒不也是我捆住絞上去的嗎?”
父親和爺爺看著躺在地上的倩兒,她的臉皮緊貼在骨頭上,眼窩深陷,牙床凸出,頭髮上像撲了一層白粉。她的弟弟的手指甲蓋是青色的。
母親在瘸腿劉氏的精心照料下,身體漸漸復原,她與我父親原來就是好朋友,添上井底相救這層關係,更像姐姐弟弟一樣親切。爺爺得了一場嚴重的傷寒病,生命幾近垂危。後來,他在昏迷狀態中聞到了一股高粱米飯的香氣,父親他們立刻採集來高粱米,劉氏當著爺爺的面,把高粱米飯煮熟了,煮爛了。爺爺吃了一碗高粱米飯,鼻子裡血管迸裂,淌了好多黑色的鼻血,從此竟有了食慾,身體慢慢復原,到了十月中旬,竟能拄著棍子慢慢挪到圍子上,曬一曬深秋裡溫暖的陽光了。
在這段時間裡,聽說冷麻子的隊伍與江小腳的隊伍在王幹壩附近發生了一次摩擦,雙方都有很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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