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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漂移時發出的聲音粘稠滑膩,父親聽著,感到渾身不適。
一條褐色的水蛇從浮萍中躍起核桃大的鏟頭狀腦袋,呆了片刻,整個蛇體也躍出水面,奮力在灣子裡遊動,綠色浮萍在它身後畫出了一線蜿蜒的曲線,但很快就消逝了。水蛇遊動一陣,倏然入水,一片浮萍翻亂,但頃刻又平復了。
父親看到冷支隊的四個隊員都直著眼看那條水蛇。灣邊淤泥淹沒了他們的腳踝,他們也忘了動。
水蛇不見了。四個冷支隊隊員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拿木棍的隊員繼續撥浮萍。高個子隊員提起一條馬腿,噗通一聲搗進水裡,濺起的水花像綠色的花束一樣向四處開放。
你輕一點他孃的。那個持著一柄雙刃利斧的隊員嘟噥著。高個子隊員提著馬腿上下搗動著,萍浮紛紛四散。
持斧的隊員說,行嘍,差不多就行嘍,反正要下鍋煮。
高個隊員把馬腿扔到門板上,持斧隊員用斧頭剁那馬腿,剁出一些重濁的聲音,像用棍子打水面一樣。
高粱殯。12
父親一直看到那四個冷支隊隊員把洗過、用利斧剁成碎塊的馬肉用門板抬走,又跟蹤著他們,看著他們把馬肉一塊塊扔進大鍋裡。鍋下暗紅的火舌像公雞羽毛一樣拉拉雜雜地捲動著。一個火頭軍用刺刀扎著一塊馬肉,伸到灶火裡去烤,烤得馬肉像知了一樣鳴叫。
這時候父親看到衣冠楚楚的冷支隊長從蓆棚裡走出來了。他提著一根馬鞭子,與部下一起觀看從鐵板會和膠高大隊手裡繳獲的幾百條槍和兩堆木柄手榴彈。他臉上掛著得意的微笑。揮動著馬鞭向俘虜們走來。父親聽到了身後咻咻的喘息聲,父親不回頭就看到了爺爺臉上憤怒的表情。冷支隊長嘴角上吊著,腮邊的皺紋小蛇般愉快遊動。
“餘司令,想沒想過我要怎麼處置你?”冷支隊長笑嘻嘻地說。
“請便!”爺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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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支隊長說:“殺了你吧,可惜了一條好漢子;不殺你吧,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又來綁我的票!”
“我死不瞑目!”爺爺說。
父親飛起一腳,把一個馬糞蛋子踢到冷支隊長胸脯上。
冷支隊長舉起馬鞭,又放下,他笑著說:“聽說這個小畜牲只有一個卵子,來人哪!把剩下的那個卵子給他摳下來,省得他亂踢亂咬!”
爺爺說:“老冷,他是個孩子,一切有我來承擔!”
冷支隊長說:“孩子?這小雜種,比狼崽子還狠!”
江小腳甦醒過來,手按著地爬起來。
冷支隊長嘻嘻地笑著問:“江大隊長,你說我該怎樣處置你好呢?”
江小腳說:“冷支隊長,國共兩黨統一戰線沒有破裂之前,你沒有權力殺我。”
“我殺你像捻死一隻螞蟻!”冷支隊長說。
父親看到江大隊長長脖子上蠕動著兩隻灰白的蝨子,江大隊長低著下巴,去咬那兩隻蝨子。父親想起綁票那天,膠高大隊的隊員們都脫了光脊樑在陽光下捉蝨子的情景。
“冷支隊長,你殺了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八路軍是殺不完的,總有一天,人民會清算你屠殺抗日誌士的滔天罪行!”江大隊長滿臉虛汗,理直氣壯地說。
冷支隊長說:“你先在這裡消閒著,待老子吃完了飯再來發落你。”
冷支隊圍在一起吃馬肉喝高粱米酒。
村北圍子上那個哨兵放了一槍,拖著槍就往村裡跑來,一邊跑他一邊喊:“鬼子來啦——鬼子來啦——”
冷支隊炸了營,人與人相撞,馬肉高粱米飯扔得遍地都是。
哨兵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冷支隊長揪著哨兵的胸襟;怒衝衝地問:“有多少鬼子?是真鬼子還是二鬼子?”
哨兵說:“好象是二鬼子,一色杏黃,黃乎乎一片,正彎著腰往村裡跑。”
“二鬼子?打這些狗養的。祁中隊長,快把人拉到圍子上去!”冷支隊長命令著。
冷支隊的隊員們挾著槍,一窩蜂往村北圍子上撲去。冷支隊長命令兩個手提花機關槍的衛兵,說:“看住他們,不老實就用槍嘟嘟他們”
冷支隊長在幾個護兵簇擁下,彎著腰往村北跑。
十幾分鍾後,村北接上火,零落的步槍聲過後,響起了機關槍的鳴叫,一會兒,空中的氣流尖利的呼嘯著,亮晶晶的小鋼炮彈落在村子裡爆炸了,彈片打在斷牆上,咬在樹木上。在吵吵鬧鬧的人聲裡,出現了嘰哩咕嚕的異國腔調。
是真日本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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