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部分(第3/4 頁)
他的胸膛和他的臉晃動,刀尖上的寒氣刺激著他的眼睛和肚腹,他聽到自己的肚子裡呼嚕嚕響著,腸子頻頻抽動,更加強烈的排洩快感使他手舞足蹈起來。日本兵叫了一聲,把刺刀往下一擺,他的棉衣譁然一聲裂開,破爛棉絮綻出,沿著棉衣的破縫,他的胸肋間爆發了一陣肌肉破裂的痛苦。他把身體緊縮成一團,眼淚、鼻涕、大便、小便幾乎是一齊冒出來。
日本兵又嗚嚕了一句話,很長,吐嚕吐嚕的,像葡萄一樣。他痛苦地祈望著日本人怒衝衝的臉,大聲哭起來。
香色呢禮帽用手槍筒子戳了一下他的額頭,說:“別哭!太君問你話呢!這是什麼村?是鹹水口子嗎?”
他強忍住抽泣,點了點頭。
“這村裡有編草鞋的嗎?”香色呢禮帽用稍微和善一點的口氣問。
他顧不上傷痛,急忙地、討好似的回答:“有,有,有。”
“昨天高密大集,有去趕集賣草鞋的沒有?”香色呢禮帽又問。
“有有有”。他說。胸脯上流出的血已經熱乎乎地淌到肚子上。
“有個叫鹹菜疙瘩的嗎?”
“不知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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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色呢禮帽熟練地搧了他一個耳光,叫道:“說!有沒有鹹菜疙瘩!”
“有有有,長官。”他又委屈地嗚咽起來,“長官,家家都有鹹菜疙瘩,家家戶戶的鹹菜甕裡都有鹹菜疙瘩。”
“他孃的,你裝什麼憨,問你有沒有叫鹹菜疙瘩的人!”呢禮帽劈劈啪啪地抽打著他的臉,罵著,“刁民,問你有沒有叫鹹菜疙瘩的人。”
“有……沒有……有……沒有……長官……別打我……別打我,長官……”他被大耳刮子搧昏了,顛三倒四地說。
日本人說了一句什麼,呢禮帽摘下禮帽,對鬼子鞠了一躬,轉過身,他臉上的笑容急邃消失,搡了成麻子一把,橫眉立目地說:“帶路,進村,把編草鞋的都給我找出來。”
他記掛著扔在圍子上的糞筐和糞鏟,不由自主地往後歪頭,一柄雪亮的刺刀從他的腮幫子旁邊欻啦順過來。他想明白了,命比糞筐和糞鏟值錢多了,便再也不回頭,羅圈著腿往村裡走。幾十個鬼子在他身後走著,大皮靴踩得沾霜枯草咯崩咯崩響。幾隻灰溜溜的狗躺在牆犄角里小心翼翼地叫著。天空愈加晴朗,大半個太陽壓著灰褐色的土地。村裡的嬰孩哭聲襯出一個潛藏著巨大恐怖的寧靜村莊。日本士兵整齊的踏步聲像節奏分明的鼓聲,震盪著他的耳膜,撞擊著他的胸膛。他感到胸膛上的傷口像著火一樣燙,褲子裡的糞便又粘又冷。他想到自己倒黴透了,別人都不揀狗屎了,他偏要揀狗屎,於是撞上了狗屎運氣。他為日本人不理解他的順民態度感到委屈。趕快把他們帶到那幾個草鞋窨子裡去,誰是鹹菜疙瘩誰倒黴。遠遠地望見家門口了,被夏季的暴雨抽打得坑坑窪窪的房頂上生著幾蓬白色的草,孤零零的煙筒裡冒著青藍色的炊煙,他從來沒有感到對家有如此強烈的眷戀,他想完了事快回家,換條幹淨褲子,讓老婆往胸膛的刀口上灑點石灰,血大概快流光了,眼前迸發著一簇簇的綠星星,雙腿已經發軟,一陣陣的噁心從肚裡往喉嚨裡爬。他從來沒這樣狼狽過,高密東北鄉吹嗩吶的好手從來沒這樣狼狽過。他腳踩浮雲,兩汪冰冷的淚水盈滿了眼泡。他思念著漂亮的、因為自己滿臉麻子而抱屈、但也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妻子。
凌晨時村外一聲槍響,把正在夢中與我奶奶廝打的二奶奶驚醒了。她坐起來,心窩裡噗噗通通亂跳一陣,想了好久,也沒弄清楚是村外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呢,還是夢中的幻覺。窗戶上已佈滿淡薄的晨曦,那塊巴掌大的窗玻璃上結著奇形怪狀的霜花。二奶奶感到雙肩冰涼,她斜了一下臉,看到躺在身側的她的女兒、我的小姑姑正在鼾睡。五歲女孩甜蜜均勻的呼吸聲把二奶奶心中的恐懼平息了。二奶奶想,也許是老耿又在打什麼山貓野獸吧,她不知道這個推測十分正確,更不知道當她又痴坐片刻,拉開被子重新鑽進被窩時,日本人鋒利的刺刀正在穿插著老耿堅韌的肉體。小姑姑一翻身,滾進了二奶奶的懷裡,二奶奶抱著她,感覺到女孩溫暖的呼吸一縷縷地吹到自己的胸膛上。二奶奶被奶奶趕出家門已有八年,這期間爺爺曾被騙到濟南府,險些送了性命。後來爺爺死裡逃生,跑回家鄉,奶奶那時帶著父親與鐵板會頭子黑眼住在一處。爺爺與黑眼在鹽水河邊決鬥,雖然被打翻在地,但卻喚起了奶奶心中難以泯滅的深情。奶奶追上爺爺,重返家鄉,振興燒酒買賣。爺爺洗手插槍,不幹土匪生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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