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部分(第2/4 頁)
狸消遁的蘆葦叢垂下了頭,連身後響起雜沓的腳步聲,他都沒有回頭。
後來,有一線扎人的寒冷從他的腰帶上方刺進來,他身體往前一躥,迴轉了身,土槍掉在冰上。一股熱流在棉褲腰間蠕動著。迎著他的面,逼過來十幾個身穿土黃|色服裝的人。他們手裡託著大槍,槍刺明亮。他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日本!”
十幾個日本士兵走上前去,在他的胸膛上、肚腹上,每人刺了一刀。他發出一聲狐狸求偶般的悽慘叫聲,一頭栽倒在冰上。額頭撞得白冰開裂。他身上流出的血把身下的冰燙得坑坑窪窪。在昏迷中,他感到上半身像被火苗子燎烤著一樣灼熱,雙手用力撕扯著破爛的棉衣。
他在恍惚中,看到那隻紅毛狐狸從蘆葦裡走出來,圍著他的身體轉了一圈,然後蹲在他的身前,同情地看著他。狐狸的皮毛燦爛極了,狐狸的略微有點斜視的眼睛像兩顆綠色的寶石。後來他感到了狐狸的溫暖的皮毛湊近了自己的身體,他等待著它的尖利牙齒的撕咬。他知道人一旦背叛信義連畜牲也不如,即使被它咬死他也死而無怨。狐狸伸出涼森森的舌頭舔著他的傷口。
老耿堅定地認為,是這條以德報怨的狐狸救了他的命,世界上恐怕難以找出第二個捱了十八刺刀還能活下來的人了。狐狸的舌頭上一定有靈丹妙藥,凡是它舔到的地方,立即像塗了薄荷油一樣舒服,老耿說。
村裡有人進縣城賣草鞋,回來說:日本人佔了高密城,城頭上插著太陽旗。聽到這訊息,全村人幾乎都坐臥不寧,等待著大禍降臨。在眾人惴惴不安、心驚肉跳的時候,卻有兩個人無憂無慮。照舊幹自己的營生,這兩個人,一個是前面提到的自由獵手老耿;另一個是當過吹鼓手、喜歡唱京戲的成麻子。
成麻子逢人便說:“你們怕什麼?愁什麼?誰當官咱也是為民。咱一不抗皇糧,二不抗國稅,讓躺著就躺著,讓跪著就跪著,誰好意思治咱的罪?你說,誰好意思治咱的罪?”
成麻子的勸導使不少人鎮靜下來,大家又開始睡覺、吃飯、幹活。不久,日本人的暴行陰風般傳來:殺人修炮樓,扒人心喂狼狗,姦淫六十歲的老太太,縣城裡的電線杆上掛著成串的人頭。雖有成麻子和老耿做著無憂無慮的表率、人們也想仿效他們,但教的曲兒唱不得,人們即使在睡夢中,也難以忘掉流言中描繪出的殘酷畫面。
成麻子一直很高興,日本人即將前來洗劫的訊息使村裡村外的狗屎大增,往常早起搶撿狗屎的莊稼漢彷彿都懶惰了,遍地的狗屎沒人撿,好象單為成麻子準備的。他也是雞叫三遍時出的村,在村前碰到了揹著土槍的老耿,打了個招呼,就各走各的道。東邊一抹紅時,成麻子的狗屎筐子起了尖。他把糞筐放下,提著鐵鏟,站在村南土圍子上,呼吸著又甜又涼的空氣,嗓子眼裡癢癢的。他清清嗓子,頓喉高唱,對著天邊的紅霞:“我好比久旱的禾苗逢了哪甘霖——”
一聲槍響。
成麻子頭上的破氈帽不翼而飛,他脖子一縮,子彈般迅速地扎到圍子溝裡。腦袋撞得堅硬的凍土砰砰響他不痛也不癢。後來,他看到自己的嘴邊是一堆煤灰渣子,一條磨禿了的苕帚疙瘩旁邊躺著一隻渾身煤灰的死耗子。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活動了一下胳膊腿,能動彈,但似乎都不靈便。褲襠裡粘糊糊的。一陣恐怖湧上心頭,毀了,掛彩了,他想。他試探著坐起來,把手伸進褲襠間一摸。他心驚膽戰地等待著摸出一手紅來,舉到眼前一看,卻是滿手焦黃。他的鼻子裡充滿了揉爛禾苗的味道。他把手掌放到溝底上蹭著,蹭不掉,又拿起那個破苕帚疙瘩來擦,正擦得起勁,就聽到溝外一聲吼:“站起來!”
他抬頭看到,吼叫的人三十歲出頭,面孔像刀削的一樣,面板焦黃,下巴漫長,頭戴一頂香色呢禮帽,手裡持著一隻烏黑的短槍。在他的身後,是幾十條劈開站著的土黃|色的腿,腿肚子上綁紮著十字盤花的寬布條子,沿著腿往上看,是奓出來的腰胯和幾十張異國情調的臉,那些臉上都帶著蹲坑大便般的幸福表情。一面方方正正的太陽旗在通紅的朝霞下耷拉著,一柄柄刺刀上汪著蔥綠色的光彩。成麻子肚腹裡一陣騷動,戰戰兢兢的排洩愉悅在他的腔腸裡呼嚕嚕滾動。
“上來!”香色禮帽怒氣衝衝地喊。
成麻子紮好布腰帶,哈著腰爬上溝堐,四肢拘謹得沒處安放,大眼珠子灰白,不知說什麼好,就直著勁點頭哈腰。
香色呢禮帽搐動著鼻子問:“村子裡有國民黨的隊伍嗎?”
成麻子愣愣怔怔地望著他。
一個日本兵端著滴血的刺刀,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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