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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跑到西屋,推開夾壁牆,去找他的匣子槍。匣子槍沒了蹤影,放槍的地方留著匣槍躺過的痕跡。爺爺狐疑地轉過身來,目光碰在了奶奶輕蔑的笑臉上。奶奶容光晦暗的臉上,下滑著兩條彎彎曲曲的細眉,撇著一張歪歪的嘴。笑容集中在兩腮的面板上。爺爺仇視地盯著奶奶。焦躁地大叫:“我的槍呢?”
奶奶把嘴往上提了一下,佈滿皺紋的鼻子裡噴出兩股冷氣,不屑一顧地側過身去,掄起一根雞毛撣子,抽打著炕頭上的被褥。
“我的槍呢?”爺爺咆哮著。
“鬼知道你的槍!”奶奶抽打著無辜的被褥,滿臉赤紅地說。
“你把槍給我,”爺爺強忍住焦慮,低沉地說,“日本人包圍了鹹水口子,我要去看看她們娘倆。”
奶奶憤怒地轉身,說:“你去吆!管我什麼屁事!”
爺爺說:“你把槍給我!”
奶奶說:“我不知道,你別來跟我要!”
爺爺逼上前來,說:“你把我的槍偷走了,送給了黑眼了吧?”
“對,我就是送給了他!我不但把槍給了他,還跟他睡了覺,睡得好舒服!睡得好痛快!睡得好恣!”
爺爺咧開嘴,“啊”了一聲,掄圓巴掌,打在奶奶鼻子上,黑血緩緩流出。奶奶慘叫了一聲,身體像柱子一樣直直地倒了。她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爺爺又對準她的脖子打了一拳。這一拳非常沉重,打得奶奶飛出三五米遠,跌落在牆角的躺櫃上。
“表子!淫婦!”爺爺餘恨未消,咬牙切齒地罵著。數年前的冤仇像惡性的毒酒在他的血液裡迴圈著。爺爺想起被黑眼打翻在地時的無邊無際的恥辱,想起多次想象到奶奶在狼亢的黑眼身下呻吟喘息、並無恥地鳴叫時的情景,五臟六腑都被攪得盤結如蛇,灼熱如盛夏的太陽,他從門上抽下棗木的門閂,對準了正從躺櫃上爬起、歪著脖子、滿臉血汙、生命力極度頑強的奶奶的頭顱——
狗 皮。4
“乾爹!”從街上跑回來的我父親高叫一聲,把爺爺高舉門閂的手固定在半空中。
要不是父親這一聲高叫,奶奶必死無疑。也是奶奶命中註定,命中註定她不死在爺爺的手下,命中註定她死在日本人的槍彈下,命中註定她的死像成熟的紅高粱一樣燦爛輝煌。
奶奶爬到爺爺腳下,雙膝跪地,雙臂圈住了爺爺的膝彎,痙攣的、灼熱的雙手在爺爺的鋼鐵般堅硬的腿上撫摸著。奶奶仰著佈滿陰影的臉,泣血漣如地說:“佔鰲——佔鰲——我的哥我的親哥,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捨不得你走,你不知道我是多麼不願意你去,你去了就回不來了,日本人成百上千,你匹馬單槍,縱有天大的本事,好虎抵不住一群狼啊,我的哥。都是那個小娼婦調弄的,都是她的罪過,我在黑眼那裡時也沒忘掉你,哥呀,你不能去送死呀!你死了我可怎麼活。你要去也得明日去,十天的期還沒到,明日才到期,她從我手裡搶走了一半你……要不你就去吧……我讓給她一天……”
奶奶的頭猛地伏在爺爺的膝蓋上,爺爺感到了奶奶的頭顱像火炭一樣,奶奶的若干好處走馬轉蓬般地在爺爺腦袋裡旋轉。爺爺後悔了,尤其是看到躲在門後的我父親,爺爺更感到反悔,他恨自己下手太重。爺爺彎下腰,把昏暈的奶奶抱到炕上。他決定,明天一早去鹹水口子。老天保佑她孃兒倆平安無事。
爺爺騎騾奔跑在從我們村通往鹹水口子的土路上。十五里路變得那樣漫長,黑騾跑得蹄下生風,爺爺還是嫌慢,還是用韁繩頭無情抽打著黑騾的屁股。十五里路長得好象沒有盡頭。土路上豎立在車撤溝旁的卷邊泥土被騾蹄彈打得四處飛濺,空曠的原野上懸著一層稀薄的塵埃,半空中逶迤著數道河流般的黑雲,從鹹水口子村溢位來的怪味道均勻地分佈在空氣中。
爺爺騎著騾子衝進村莊,他顧不上去看街上橫躺豎臥的人的屍首和牲畜的屍首,徑直跑到二奶奶的大門前,滾鞍下騾,躥進院子裡。爺爺一看到破碎的大門時心就涼了,嗅著密佈在院落中的血腥氣,他的心緊縮起來拒絕接受血液。爺爺跑完院子,衝進堂房,沉重地跨過間壁牆上安裝著的房門,心臟像一塊石頭樣沉了底。二奶奶保持著她為了香官小姑姑獻身時的莊嚴姿態,四仰八叉地仰在炕上……小姑姑香官趴在炕前泥地上,小臉浸泡在血泥裡,張著大口,好象在做著無聲的吶喊。
爺爺大吼一聲,抽出匣槍提著,跌跌撞撞跑到街上,跳上喘息未定的黑騾,用匣槍苗子猛戳了一下騾腚,意欲飛奔縣城,去找日本人報仇雪恨。當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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