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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半人高的高粱,高粱地裡窸窸窣窣的聲響增添了暗夜的神秘氣氛,不知躲在哪棵樹上淒厲鳴叫的夜貓子在暗夜的神秘底色上渲染上一層鐵鏽色的恐怖。
那隻夜貓子在死孩子夼正中那棵大柳樹上鳴叫,它是吃飽了死孩子的肉安詳地坐在樹枝上鳴叫的。父親和奶奶走近大柳樹時它還在那裡一聲連一聲的鳴叫。大柳樹生在一片窪地中央,如果是白天可以看到柳樹幹上生著的一綹綹血紅的鬍鬚。夜貓子的叫聲把窪地裡緊張的空氣震動得像單薄透明的蘆葦內膜一樣顫抖,嗚嗚作響。父親感覺到了夜貓子綠色的眼睛在柳葉間嚴肅地閃爍著。他的牙齒在夜貓子的嘹唳中得得地碰撞著,兩線蛇一樣的寒氣從腳心直貫頭頂。他用力抓著奶奶的手,感到恐懼把腦袋都要脹破了。
狗 皮。5
死孩子夼裡密佈著粘膩的腥氣,柳樹下黑得父親雙耳裡秋蟬鳴叫,樹上有稀疏的、銅錢大的雪白雨點輕飄飄地下落,把密不透風的黑暗劃出一道道鮮明痕跡。奶奶頓了一下父親的手,示意他蹲下去。父親順從地蹲下,手和腿都觸及到了窪地裡瘋狂生長著的雜草,雜草毛糙尖刻的葉片刺著父親的下巴,好象刺激著父親圓溜溜的靈魂。父親感到脊背上寒冷異常,好象有無數只小死孩子的眼睛在盯著他的背。父親聽到了成群結隊的小死孩的踢蹋跑動聲和他們的歡笑聲。
奶奶劈劈啪啪地敲擊著火石火鐮,一顆顆軟綿綿的紅色火星照亮奶奶哆哆嗦嗦的手。火絨著了,奶奶嘬起嘴去吹,父親聽到奶奶嘴裡陰風習習。火絨燃起跳蕩不安的火苗,黑暗窪地裡突然出現一片黯淡的光明。奶奶點著了紙燈籠裡的紅蠟燭,一團穩定的球大的紅光像一個孤獨的幽靈。樹上的夜貓子停止了歌唱,成群的小死孩列隊成圈,團團圍住父親、奶奶和紅紙小燈籠。
奶奶挑著小燈籠在窪地裡尋覓,十幾只撲楞蛾子撞擊著燈籠上的紅紙啪啪作響,雜草繁茂,土地泥濘,奶奶的小腳行動不便,腳後跟在泥地上搗出一串串圓渦渦。父親不知道奶奶要尋覓什麼,好奇又不敢問,便默默地跟著走。死孩子破碎的肢體東一塊西…塊,發散著酸溜溜的臭氣。在一叢莖粗葉肥的蒼耳子下,有一塊捲成筒狀的席片,奶奶把燈籠交給父親,把秤放在地上,彎腰解起席片來。父親看到在通紅的燈籠下,奶奶的手指像粉紅的蛔蟲一樣扭曲著。席片自動地張開,露出了一個破布包裹著的死嬰。
嬰兒頭上無毛,光溜溜像個禿瓢。父親的腿肚子直打哆嗦。奶奶抓起秤,把秤鉤子掛在破布上。奶奶一手提住秤繩,一手去推拉秤砣。破布嗤嗤地響著,小死孩飛快地落在地下,秤砣落地砸著奶奶的腳尖,秤桿翹起敲著父親的頭頂。父親叫了一聲,差點沒把手中擎著的燈籠扔掉。夜貓子在柳樹上怪笑一聲,好象在嘲笑他們愚蠢的舉動。奶奶從地上摸起秤砣,狠狠地把秤鉤子扎進小死孩肉裡。父親被秤鉤子進肉時的怪響瘮得遍體起慄。他側了一下臉,當他轉回臉時,看到奶奶的手正在秤桿上滑動,秤桿一點一點,高高低低,終於持平。奶奶示意父親把燈籠舉近些。燈籠光照著火紅的秤桿,秤砣的標繩不偏不倚,正壓在“牡丹”上。
父親跟著奶奶走到村頭時,還能聽到夜貓子憤怒的叫聲。
奶奶在“牡丹”上狠狠地押了一筆錢。
那天中彩的花名是“臘梅”。
奶奶生了一場大病。
父親看著小姑姑香官大張著的嘴巴,突然想到那次稱的那個小死孩嘴巴也是大張著的,他耳邊又繚繞起夜貓子時而懊惱時而愉快的歌唱聲,肌膚竟然渴望那窪地裡的滋潤空氣,因為,乾燥的、捲動著塵土漫天飛揚的西北風使他唇乾舌燥,心中焦慮。
父親看到爺爺用陰鷙的老鳥一樣的目光盯著奶奶,好象隨時會撲過去把奶奶吃掉。奶奶的背一下子駝了,她把身子弓到車廂裡,拍打著被子,涕淚俱下地哭著:“妹妹呀……我的親妹妹……香官……我的孩子……”
在奶奶的痛苦聲中,爺爺臉上的憤怒慢慢渙散。羅漢大爺走到奶奶身邊,低聲勸解:“女掌櫃的,別哭啦,先把人弄回家去吧。”
奶奶硬嚥著M開被子,探一下身,把小姑姑香官抱起來歪歪斜斜地往家裡走。爺爺抱起二奶奶,尾隨著奶奶。
父親站在街上,看著羅漢大爺把車轅裡的騾子拔出來——騾子的肚子兩側被車轅杆磨破了,看著羅漢大爺把拴在車後的騾子解下來。兩匹騾子在街上的暄土裡打滾解乏,時而肚皮朝天,時而肚皮著地。打過滾後的騾子站起來,用力抖動身體,輕煙似的塵土從它們的肚毛中騰騰飛去。羅漢大爺牽騾往東院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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