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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大怒,罵道:“混蛋,我們快累死了,你還讓我們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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崗哨說:“你這老鄉,怎麼張口罵人呢?”
父親說:“罵你怎麼啦,我還要揍你呢!我們千里迢迢從山東把糧食推來,你敢讓我推回去!”
父親抽出驢尾巴就要往前衝,幾個崗哨嘩啦啦推上子彈,厲聲喊:“站住,再走就開槍啦!”
指導員一把拉住父親,低聲說:“不要胡鬧!”
這時,幾個騎馬的人從村子中跑來,馬蹄得得,說明村裡街道平坦而堅硬。一個騎馬人問道:“怎麼回事?”
崗哨向騎馬的人彙報:“報告首長,有一個從山東來的民夫連,走過了軍糧儲運站。”
幾個騎馬的人從馬上跳下來,走到父親和指導員面前,問道:“誰是領導?”
指導員跨上去,一個立正,說:“報告首長,我是渤海民工團第三連指導員!”
首長問:“車上運了什麼糧食?”
指導員說:“六萬斤小米,顆粒無損!”
首長說:“好啊!山東人民好樣的!劉參謀,你回去找一個嚮導,把他們帶到軍糧儲運站去。”
首長握了握指導員的手。
父親憤怒地說:“你這首長不夠意思,我們一路拼命,餓得半死也沒動一粒軍糧,都說見了解放軍吃頓飽飯,可你連口水也不讓我們喝就要趕我們走!”
首長怔了怔,問:“你們還沒吃飯?”
父親說:“我們三天沒吃飯啦!”
首長道:“劉參謀,帶民夫同志們到村裡去,趕快讓炊事班搞飯吃!”
父親說:“這才像個首長樣子!”
那首長笑著說:“小夥子,你好大的膽子!”
父親說:“不是我吹牛,首長,十四歲時我就打死過日本鬼子一個少將。”
指導員說:“豆官,不要放肆!”
那首長說:“喲,不簡單!劉參謀,帶他們進村!小夥子,明天我找你問話。”
首長跨上馬,向火光閃爍的地方馳去。
野 人。1
又一個凌晨,札幌海面上的大團濃霧緩慢向陸地移動。它們首先灌滿了林木繁茂的山谷,然後蓬勃上升,包圍了山峰與峰上叢生的灌木。黑巖壁上那道跌跌撞撞注入谷底的清泉,在霧裡放出清脆神秘的音響。爺爺趴在山半腰他棲身的山洞裡,警惕地諦聽著清泉的聲響,山下村莊裡雄雞報曉的聲音和海上浪潮的低沉轟鳴。
我經常想,總有一天,我會懷揣著一大把靠我自己勞動掙來的、變成了世界性堅挺貨幣的人民幣,坐上一艘船,沿著日本人當年押運中國勞工的航線,到達北海道,按著爺爺在數百次談話中描繪出來的路線,在一個面對大海的山上,找到爺爺棲身十幾年的那個山洞。
霧漲到洞口,和野蠻的灌木、繁複的藤葛混在一起,遮住了爺爺的視線。山洞裡溼漉漉的,洞壁上覆著銅色的苔蘚,幾塊堅實稜上,沾著一些柔軟的獸毛,狐狸的味道從石壁上散發出來,向他提醒著他佔據著狐狸巢|穴的壯舉或是暴行。此時的爺爺,已忘記了他逃入山中的時間。我無法知道一個在深山老林裡像狼一樣生活了十四年的人對於時間的感受和看法。他或許覺得十年如一天那樣短暫,或許覺得一天如十年那樣漫長。他舌頭僵硬,但一個個清晰的音節,在他的思想和耳朵裡響起:好大的霧!日本的霧!於是,一九三九年古歷八月十四日,他率領著他的隊伍和他的兒子去墨水河大橋伏擊日本汽車隊的全部過程便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來,那也是一個大霧瀰漫的早晨。
無邊無際的紅高粱從濃霧中升起來,海浪撞擊礁石的轟鳴變成了汽車引擎的轟鳴,清泉注在石上的脆響變成了豆官撒歡的笑聲,山谷中野獸的腳步聲變成了他和隊員們沉重的呼吸。霧沉甸甸的,好象流動的液體,好象鹽水口子村劉小二搖出來的棉花糖,伸手就可掬起一捧,舉手就可撕下一塊。花官吃棉花糖,棉花糖沾在她的嘴上,像白鬍子,她被日本鬼子挑了……一陣巨痛使他蜷起四肢。他齜出牙齒,喉嚨裡滾出一團團咆哮,這不是人的聲音,當然也不是狼的聲音;這是我爺爺在狐狸洞發出的聲音。子彈橫飛,高粱的頭顱紛紛落地,槍彈拖著長尾巴在霧裡飛行,在狐狸洞裡飛行,映照得石壁通亮,如同燒熟的鋼鐵,溜圓的清亮水珠在鋼鐵上滾動,鼻子裡嗅到蒸汽的味道。石稜上掛著一綹綹淺黃|色的狐狸毛。河水被子彈燙得啾啾鳴叫,宛若鳥的叫聲。紅毛的畫眉,綠毛的百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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