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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平,我們在這涼州城,有多少年了?”袁昊天側轉過頭來,霜白的兩鬢梳理得整整齊齊,連一根散發也無,眼角雖堆滿了皺痕,卻絲毫精光不減,炯炯有神。
“回將軍,整整十五年了!”孫章平也抬起頭來看他。
“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啊!原來,竟已經有這麼久了……”袁昊天仰天長長舒了一口氣,呵出濃濃白霧,迅速便被寒冷所吞噬。
“咱們走的時候,霜兒才只有三歲,抱在懷裡,還只有那麼一丁點大。如今,卻……”袁昊天眉間蹙成了一個深深的‘山’字,左手搭在劍柄上,轉身回望城下燈火闌珊,低低道了一句:“其實,霜兒這孩子,跟她母親是極像的。”
孫章平低垂著頭,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一如此生,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忠心不二地緊隨左右。
兩人皆沉默著,汲取此刻這狂風暴雪前的寧靜。明日,段軍將會攻城。
天下起了小雪,一點一點地,落下來,落到了甲冑上,凝成了一層薄冰。兩個人站在城堞前,彷彿,都已化作了雕像。
十五年,他們幾乎夜夜這樣守望,忠誠地恪守一個臣子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可是,卻沒有人能說明白,他們到底是為誰在盡這項義務,他們的責任,到底是誰強加給予的?
孫章平站在那裡,忽然覺得眼前光線一明一暗,順著眼角餘光望去,卻見他遲鈍地抬起右手,伸進了胸前盔甲底下里衣的暗袋裡,摸出一個什麼東西握在手裡。
他定睛細眼一瞧,忽地眼中一澀,堂堂七尺之軀,竟也險些落下淚來。
袁昊天手裡握的不是其他,正是那絞斷了的半節寶藍色劍穗。
他曾經在茜柔將劍穗親手佩上劍柄的時候答應過她,今生,要永遠帶著它。於是,他便真的,帶了一世,半刻都未曾離身。
他知道她恨他入骨,不然,她那夜不會絕望地抽出他的佩劍要自盡。她那樣柔婉的一個人,卻是被他姓袁的一家逼上了絕路,試問,她一個弱女子,到底做錯了什麼?
是啊,她哭著問他,她做錯了什麼。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問自己,她做錯了什麼。
十二歲的元夕,他揹著她去看生平的第一次花燈,亦是最後一次。那晚回去的路上,他揹著她一路在山間走。清華如水,從茂密的葉間斑斑點點地投下,勉強照著崎嶇山路。
他那時雖已十五歲了,心中卻是後怕極了。萬一有個什麼山野猛獸竄出來了,還真不好對付。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怕,嘻嘻笑鬧了大半路,後來終是撐不住,伏在他背上睡著了。
溫溫熱熱的氣息伏在他後頸上,如蘭馨,如桂魄,帶著十二歲少女的甜美芳華,從面板滲到肉裡,再從肉裡滲到血裡,一層一層,最後深入到了心底,將他所有意氣風發的年少風華,全都圈禁定格在了這一個瞬間裡。
他還記得他們安然回到陸家以後,他站在廊子下,目送她回房。廊簷上斜下的月光浸透了她半幅羅裙,‘吱呀’一聲開了門,她卻還不進去,轉過腰身來,嫣然顧盼,那樣笑著看他。
那一夜的明月,是他與她今生最後一次圓滿。
不久之後,她便被陸聞庭送到她姨娘家教養。表面說是她幼年喪母,沒有人扶持教導。其實,袁昊天自然知道,陸聞庭定是看出來了。他這個人向來孤僻古怪,不與大家攀親帶故,決不會願意看見女兒與袁昊天這樣身份的人有瓜葛,所以,便急急將她送走了。
“昊哥哥,將來,無論如何,也讓我死在你前頭,要是你死了,千萬要帶著我一塊兒,好不好?”
他記得,她半身沐著月光,烏沉瑩亮的一雙眸子看著自己,卻是說了這句。
她害怕像她爹爹那樣,失去了孃親,還要一個人孤單地活著。
聽了她這句,他心中一時百傳千折,千絲萬縷從心頭撓過,卻是一個也抓不住。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她與他講這麼多她爹孃的事意欲何為,他不是不知道她這麼看著自己是在擔心什麼,期盼什麼,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那時沒有鼓起勇氣許她一個白首之盟。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那時,駕鶴西去,他正身在臨安籌辦喪事。她不知輾轉託了多少人,才將這一紙薄薄梅花箋帶到了他手中。陸聞庭為她擇定了人家,不日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