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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的生理缺陷或怪胎。這類嬰孩連進尿罐的資格都沒有。一般情況下都是由嬰孩的父親在太陽出山前尋一僻靜地方活埋掉。填土時,還要在嬰孩的肚腹上壓上一塊新磚,防他來年又來投胎。但情況也有例外,解放初期我們故鄉有一個大名赫赫的區長李滿子,就是一個先天性的兔唇。
第三類棄嬰是“私孩子”。“私孩子”是一句很厲害的罵人話,故鄉的姑娘們被激怒時,往往用這句話詈罵仇敵。“私孩子”就是未婚的大閨女生的孩子。這類孩子一般來說大都聰明漂亮,因為凡懂得偷情的少男少女,都不是蠢貨。這一類棄嬰成活的可能性較大,缺少子女的夫妻願意抱養這類孩子,往往事先就聯絡好了;到時由孩子的父親趁夜送到抱養者家門口。也有棄置行人易見處的。“私孩子”的襁褓裡多多少少總有一點財物。“私孩子”裡有男嬰,而前兩類棄嬰裡,除有生理缺陷十分嚴重者外,一般無男嬰。解放後,由於經濟生活的進步和衛生條件的提高,棄嬰現象已大大減少,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後,棄嬰現象又開始出現,而且情況倍加複雜。這類棄嬰絕對無男孩。從表面上看,是計劃生育政策把一些父母逼成了野獸,但深入考察,我明白,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是殺害這些嬰兒的罪魁禍首。我知道也不能對新時代的棄嬰者施行嚴厲的批判。因為,那些拋棄親生骨肉的人,並不都是心如蛇蠍的壞人。
這種現象不管多麼有損於人民共和國的光輝,但它是客觀存在著的,而且短時間內難以根絕。生在臭氣熏天的骯髒村落裡,連金剛石的寶刀也要生鏽,我現在才似乎有些“悟道”了。
棄嬰(5)
暴雨經夜未停,黎明時分,烏雲破散,射出一道血紅的溼熱陽光。我把女嬰端到妻子炕上,求她照應著,然後踩著渾濁的雨水,涉河去鄉政府請求幫助。走在衚衕裡時,我看到那道由高粱稈夾成的籬笆已被風雨打倒在地上,籬笆上蓊鬱的牽牛花泡在雨水裡,紫色的和粉紅色的牽牛花從水中擎起來,對著初晴的天空,好像憂悒地訴說著什麼。籬笆傾倒,障礙撤銷,一群羽毛未豐的半大雞衝進去,瘋狂地啄食著碗口大的白菜。河裡正在漲水,石條搭成的小橋微露水面。水聲嘩嘩地從橋石邊緣的浪花上發出。我跳橋時崴了腳,走上河堤還瘸了幾十步,心想此非吉兆,去鄉政府也未必能出手這個嬰兒,但還是滿懷著希望,奔著鄉政府那一片紅瓦房,一瘸一顛地走得生疼。大雨抽打得鄉政府院子裡的建築材料格外新鮮,紅磚綠瓦,青皮竹竿,都油汪汪地閃亮。大院裡人聲不聞。一條尖耳削尾的齷齪小狼狗臥在一條水泥臺階上,對著我睜睜眼睛,又慢慢地眯縫起來。我尋找著門口上釘著的木牌,找到辦公室,然後敲門。門響三聲時,忽聽到身後一陣風響,腿肚子上起了一陣銳利的痛楚,急回頭看時,那條咬了我一口的小狼狗又舒適地趴回水泥臺階上。它依然不吱聲,伸出紅舌頭舔舔唇,然後報我一個友好的笑容。它咬了我一口我還對它充滿好感,一點也不恨它。我想這條狗是條偉大的狗。我開始考慮,它為什麼要咬我呢?它不是無緣無故地咬我,世上沒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它咬我一定是要我在痛苦中頓悟。真正的危險來自後方而不是來自前方,真正的危險不是齜牙咧嘴的狂吠而是蒙娜麗莎式的甜蜜微笑。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狗,謝謝你,你這條尖嘴巴的滿臉藝術色彩的狗!
我的褲管上黏膩膩的,熱乎乎的,可能流的是血。我為別人流血時,喝了我的血的人轉眼就罵我:你的血太腥!滾吧!這個被拋棄的女嬰,會不會也罵我的血腥呢?
綠漆剝落的房門豁啦一聲開啟了,迎著我的面站著一個黑鐵塔般的大漢子。他打量我幾眼,問:“找誰?”
我說:“找鄉里領導。”
他說:“我就是。層裡坐吧。你,你的腿淌血啦,怎麼搞的?”
我說:“被你們的狗咬的。”
黑漢子臉上變色,怒衝衝地說:“哎喲,你看這事!對不起。這都是蘇疤眼乾的好事!人民政府,又不是地主宅院,為什麼要養看家狗?難道人民政府怕人民嗎?難道我們要用惡狗切斷與人民的血肉關係嗎?”
“不是切斷,是建立起血肉聯絡。”我指指傷腿說。
傷口裡的血順著腿肚子流到腳後跟,由腳後跟流到鞋後跟,由鞋後跟流到紅磚地面上。我的血泡漲了一根挺長的菸蒂,“前門”牌香菸,我看清了商標。菸絲子菊花黃。
黑大漢高聲喊叫:“小王!”小王應聲跑來,垂手聽候吩咐。大漢說:“你把這解放軍同志護送到衛生院上藥。開個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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