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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那點鬼心思,他無非是在想:駱駝是我們第一生產隊的!買回駱駝的人是我八叔八老萬!他叔叔八老萬是生產隊的保管員,一個專舔支書屁眼兒的狗雜種。他有什麼神氣的。駱駝眯縫著眼,眼裡噙著淚;駱駝嚼咬著嘴,嘴角吐著白沫。八老萬說:我一眼就看中這傢伙,只值頭牛錢,個頭卻有兩頭牛大。那些蒙古老頭兒說駱駝比牛馬都要強,能吃苦,能耐苦,瞧這兩個峰———他踮著腳拍著駝峰說———這裡邊全是板油,像女人奶子一樣,十天半個月不吃不喝也餓不死它,它慢慢地消化著這裡的板油呢———這峰通著腸胃嗎?有人問———是的,一個通著腸子,一個通著胃,你要是不餵它草料,那板油就順著峰底下兩個細眼兒,滋溜滋溜地往腸胃裡流,像鑽泥的蛐蟮一樣。八老萬說,這一趟內蒙可把我給累熊了。從出了娘肚那天起,還是頭一遭受這樣的罪……人群忽然恭敬地裂開一條縫,一股股的涼風扎著我們的背,地球咚咚地響著,黨支部書記腆著大肚子來了。劉大肚子高聲打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老萬你這個狗雜種,乾的好事!———我們眼見著八老萬的頭皮就冒出了汗球。他滿臉堆著笑說:劉書記,來不及請示您啦,這便宜貨,硬讓我給搶回來啦———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劉書記說。八老萬又是一番神說,劉書記才罵他:雜種,怕是什麼也不能幹———能能能,太能了,拉車,耕田,馱東西,樣樣能,還能讓您騎上去呢!那蒙古老頭兒對我說,他們自治區的黨委書記進京開全國大會都是騎駱駝去———劉書記斜著眼,打量著那兩柱充斥著板油的駝峰,說:大概會很舒坦,這貨,兩個肉瘤子把人一夾,保險掉不下來。
從此我們就經常看到肥劉書記騎著駱駝在村莊的每個角落轉悠了。這駱駝到底是個有福的,它僅僅拉過一次犁,就是母羊被剪傷的那天,它拖著鐵犁在街上發了瘋,扶犁的是個戴帽的右派,北京體育學院賽跑系的優秀生,因為攻擊毛澤東主席沒有鬍子,被趕回了他的故鄉我們的太平莊,他曾經是我們太平莊的驕傲。駱駝一上大街就瘋了,它的脖子上套著馬的挽具,顯得不倫不類,讓我們耳目一新,小小的鐵步犁拖在它身後像個玩具一樣。沒人敢扶這駱駝犁,貧下中農老大爺們都貪生怕死,只好讓戴帽右派出風頭。駱駝犁田簡直是我們村的一次隆重典禮,所有的人都來看。看那右派怎樣巧妙地把挽具給駱駝套上,看駱駝怎樣半閉著眼睛裝糊塗。
一上大街駱駝就瘋了。它先是大踏步前進,然後蹦了一個高兒,因為王乾巴家那隻小癩皮狗衝著它一陣狂吠,駱駝在街上飛跑著,高揚著它永遠高揚著的脖子。我們誰也記不清楚了:那天它飛跑時蛇一樣的細尾巴是像尖棍子一樣直直地伸著呢,還是緊緊地夾在屁股溝裡。鐵步犁的犁尖豁起塵土,煙土騰起,宛若一連串不斷膨脹著的灌木,那情景千載難逢,真讓人感動。賽跑系的右派緊緊地攥著犁把子不鬆手,也只有他跟得上駱駝的速度。那滿街的塵煙好久才散。劉書記踢了面色灰黃的八老萬一腳,罵道:犁田,犁你孃的腚!
不久駱駝就成了劉書記的坐騎了,它兩峰之間搭著一條大紅綢子被面,脖子下面掛著一簇銅鈴,它的威風將逐漸呈現出來。
劉書記問八老萬駱駝是公還是母,八老萬說是公的。這時我們的班主任“狼”來了。
“狼”伸長脖子,研究著駱駝的脖子。他本來是來抓我們進教室上課的,但一見駱駝他也入了迷,如果對動物不入迷,就不是純粹的高密東北鄉人。
你為什麼不買匹母的?你這個糊塗蟲!劉書記批評八老萬。八老萬諾諾連聲。買匹母的可以讓它生小駱駝,劉書記說。那也要用公駱駝配呀!
讓它配母驢、母馬、母牛!你用你們家祖傳的高嗓門高喊起來。他們先是愣愣,接著便哈哈地笑起來。
這是誰家的小雜種?劉書記高興地說,真他娘天生的科學家,可以試試嘛!看能生出什麼來。
這時,駱駝把頭一低,從嘴裡噴出一些黏稠的草漿,臭烘烘地弄了“狼”一臉。“狼”發了怒,把我們轟回了教室。
在你趕羊跑街的過程中,最倒黴的是兩隻綿羊。它們倒了很多次黴,數這次倒得最嚴重:公羊光禿禿的一身灰皮,被剪了毛的公羊顯得頭特別大。母羊半邊身子光禿禿、血糊糊,半邊身子披散著骯髒的長毛,走起路來似乎偏沉,隨時都會向有毛的那邊歪倒。你高舉著皮鞭毫不留情地抽打著這兩隻倒黴的綿羊的脊樑。一是因為被母親和姐姐的吵架耽誤了一些時間,你心情特別焦急,所以使用鞭子比往常的下午要頻繁;二是羊因為剪了毛渾身輕鬆,負荷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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