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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院子的人都成了糊塗廟裡的糊塗神兒——記禮賬的長巴起眼睛,不知把五兩銀子記到誰的名下……一個來幫忙的衙役突然拍了一下腦瓜兒門兒,恍然大悟地喊道:“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叫‘三尾虎’救走的李宏……”
李宏知道給那幫冤死鬼下葬的時間訂在巳時初,不慌不忙地沿箭桿兒街往前遛達,穿過正街後拐上北褲襠街東褲腿兒,奔向被老百姓罵作“賊卵子窩兒”的縣衙門——他知道洪濤現在成了不敢下水的泥菩薩,不怕他再吆喝人抓自己了。可離“賊卵子窩兒”還有半里多路時,南來北往的人多半拐向了往東去的小衚衕。他猜想這些人也都是去看熱鬧的,便跟了過去。
建安縣城沒城墻,連壕溝都沒挖沒培。李宏隨人群一離開人家兒,便看到了黑壓壓看熱鬧的人。走近了才看出人們圍成了大圓圈兒。他擠進人牆,看到東邊有個蓆棚子,西邊是大壙穴。這個大壙穴深不到五尺,南北兩丈多,東西足有三丈。李宏心想:這些舉目無親的冤魂,在異鄉要住在一個院兒了。他發現墓子打得有些朝陰,便猜想:這很可能是因為哈爾濱的位置北偏東,陰陽先生想叫這些冤魂一抬腿就能徑直往家奔。李宏看到壙南連排兒擺著三張條桌,中間那張已經擺上了香爐、蠟扦兒;一幫穿綢緞大褂的,坐在幾條長板凳上,估計是商會的頭腦。李宏便看到:這些人的背後,有一寫隨從用方盤拖著豬頭、豬蹄、豬尾巴和乾鮮果品、包子饅頭;估計是祭品。端上了供桌。一個看上去有三十多歲的女人,神情有些忐忐忑忑,領著些一群舉著三尺來高的紙馬,放到了供桌後、墓壙前……
這個女人一露面兒,李宏就聽身邊兒看熱鬧的人,聲不大可也不小地扯咕起來。有個人可憐地說:“這小娘們兒剛要奔三十,咋又黑又瘦,老到了這個糞堆兒了?”這個人是劉摸點兒——勸過王二吹把小嫂子抓到手“配成軟硬對兒”。他身旁的鄭老麻子笑忒咧地說:“前幾年她確實是棵嫩脆的苗兒,水靈靈兒地勾人魂兒——那不是有個有個比她還大的小叔子,替那個癆病鬼澆灌嗎?沒想到他們就合不久,王二吹就成了短命鬼。啥秧棵兒架得起好幾年撈不著露水珠兒?”劉摸點兒有些同情地說“她應當再踅摸個噴壺嘴兒。”立刻有個胖女人——宋春華後院的李大先生屋裡的——又出溜起了她那帶叉兒的舌頭兒:“她這種人,咋能沒那種心?可哪個虎頭敢去澆那疙瘩兒二荒地?誰不知道她一過門兒,就狐狸精似地把畫匠的精血吸乾了碗兒?王二吹跟她就合了兩天半,就被她克成了瞎鬼……”
李宏對王二吹被許彪領人剜去雙眼的事兒,一清二楚:那是因為他刺了周壇主兩刀;可沒想到會有人把這樁罪過硬安到了他媳婦兒身上。他覺得人們對女人,特別是對守了寡的女人,不應當這麼不公道。其實,他還不知道宋春華這幾天遭到的白眼兒;他若知道了,可能對這個不幸的寡婦更同情……
王二吹死後,宋春華也把罪過攬到了自己頭上。她認為自己和王二吹就合,並不算錯——從古到今,哥哥死了,小叔子要娶嫂子做老婆,嫂子願不願意也得答應。可自己在丈夫斷氣以前,就在丈夫眼皮底下和小叔子勾搭到了一起,卻是天大的罪過。她向關老爺起誓:容自己把兩個孩子拉扯大,讓他們分別繼承王林和王二吹的香火;自己絕對不再讓第三個男人碰身子。她拼死拼活地把“王記畫匠鋪”替王林支撐了下來。前兩天,商會攤派義葬款,她認為是積陰德、贖罪過的好機會,不僅主動交了雙份兒。她還僱了幾個幫手,起早貪黑趕扎紙馬,想送給屈死鬼,讓他們能騎馬快點回老家。她沒想到有個“店裡花”——就是那個兩次往唐百順單間闖的程小寡婦兒,竟然主動來幫忙。開始時,宋春華不想用,怕她手髒汙了紙馬,損了靈氣,馱不動冤魂。可那個“店裡花”卻哀求說:“大妹子,我確實不是個正經女人。可那個走了主兒,給我留下了個年邁的病婆婆和一個剛會爬的孩子。為了填飽三張嘴,我才不得不撕下臉皮的……那晚我在竇家店伺候了兩個客人。他們出手都挺大方。可沒想到轉眼間就都成了冤魂……我倒不是有啥露水情,只覺得佔了他們便宜。人,身子賤了心不能賤。我幫著忙活忙活,就不覺得欠他們了。”宋春華被她“心不能賤”這句話感動了,又覺得自己不能老鴰落到豬身上——看到別人黑,忘了自己也不白淨,便同意了。可她昨天去找高會長提說自己想要獻紙活兒,高會長卻說:“妳扎出的玩意兒,頂不頂用誰也說不準;妳要送,我可也沒法兒擋;但不能跟其他會董一起給那些冤鬼致祭,可以事先擺上去。”宋春華回到家流了一陣子淚兒,心想:誰一輩子一步也不邁錯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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