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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婦們喜歡扎堆,不僅僅是因為她們可以交流各自不同的感受。直到我自己變成了孕婦,看著肚子一天天鼓脹起來,才知道了扎堆的理由。因為此刻,我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可遏制的自卑。是的,走路時兩腿發直;推門進屋時要先把肚子塞進去;兩條胳膊用力甩著,否則就不能把自己沉重的身體運送到前方去……遠遠地看一個孕婦,是一個漸漸膨脹起來的皮球。不——我慘痛地發現,孕婦不是像詩人謳歌的那樣美,反而是很醜!她們無力面對自己身體的醜態,儘量地不去想,卻在張望他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膽怯與自卑。所以,她們更喜歡和同類在一起!
那一天,我去吃飯,在人聲鼎沸的餐廳裡發現我的對面坐著兩個沉默的人,只用手指和眼神交流。他們看到對方的一招一式都能心領神會,還各自發出燦爛的微笑。突然,我的心抖了一下:只有兩個啞巴才能這麼和諧地交流。如果一個是健全人,他一定會有負擔,感覺自己是“屈尊”了,那麼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平和自然。
像是現在。我的身旁走著的是肚子大小不一的孕婦。她們找到我,我找到她們,各不嫌棄地聊聊天,散散步,吃頓飯,倒也有說不上的愉快。突然想:難道,這種所謂的“平等”就是人類的共性?
我們很少會同情一個睡在紐約中央公園中的乞丐,但我們會同情一個甘肅難民。發達國家的乞丐也許在喝啤酒、吃雞肉、罵總統,而我們的同鄉也許連包穀麵糊糊都喝不上。中國人找物件時所謂的“門當戶對”,其實也是一種平衡心理的反應。找到同類,似乎是可以獲得安全感的一種途徑。
平衡是一種可怕的力量。一種讓人流淚的天真。現在,遠方有戰爭,近處有空氣汙染,我卻這樣固執,要把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不管它剛發生過怎樣慘烈的悲劇。孕婦就是這樣固執——懷著一種發瘋的力量,支撐著自己,要把這樣一條路走下去。
我們說著說著,突然同時閉嘴,心照不宣地看了對方一眼。她那還沒有出口的話,我已經懂了。她說:我害怕……其實,我說,我也害怕……在所有的害怕之中,有一種害怕是最厲害的——那就是擔心自己的孩子會突然死去。而我們都沒有勇氣將這種感受說出來,只是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就已經心領神會了。我們的心都顫抖了一下——這一瞬間,我知道,這就是同類在一起的微妙!
而我,需要花多少時間和眼淚,才能讓我的丈夫明白——我現在的內心多麼恐懼!而他,依然像個少年般,兩袖清風地自如來去。他和我已經有了隔閡。尤其是,當我的肚子裡那個孩子已經開始慢慢長大之時;尤其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他親熱了;尤其是,他似乎對我的肉體產生了畏懼之感……我們其實已經很生份了。現在,他很難走進我的內心。而我也不想關心他的腦袋中想些什麼。這樣的時候,能夠和我達成默契的,竟然是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孕婦。
我們走在一起。相互攙扶著,左右看著往來的車輛。我們都挺著肚子。一樣的腳步蹣跚。面對結著冰的道路一樣地犯著愁。終於,我們還是緊緊地拽在一起,一步步地走了過去。終於,我們走到了沒有冰塊的道路上。我們同時都舒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孕期就是一個漫長的夜晚。身處其中的女人幾乎是處於完全的孤獨之中。這個時候,我多麼渴望看到身旁的同類。
甚至到了這樣的情況:走在大街上,我可以很敏感地從人群中把孕婦分離出來。好像那些街道、樹木、車流、商場都是襯托她的背景,而她和她所攜帶的肚子卻是鏡頭中最清晰的那一部分。我看到她從人群中凸現了出來,茫然地走在自己的心事裡。無論她走到哪裡,我都能迅速地將她從人群中顯影出來。圍繞著她的一切,在我的眼中都變得模糊了。我觀察她的肚子,以此判斷她的難受程度。她看不到我的目光,而我,卻像她的親人般,替她設想著挺著肚子的不易。
日子 我成了一個驚歎號(4)
懷孕40天之後,我把頭髮剪成了短短的學生頭。此前,我是滿頭的金絲捲髮。突然從一個妖嬈的少婦變成了一箇中學生,我自己都感覺到不適應。用手摸摸後腦勺,短短的硬茬子直扎手。現在,我的肚子還不是很大,穿孕婦褲嫌早,可是一般的褲子又都穿不上,只好買了兩條腰部肥大的牛仔褲。
看別的孕婦,有的穿老公的褲子和毛衣,有的穿一件粉紅色的寬大馬甲,有的頭上還彆著髮針或頭花,畫著淡妝,各有各的一番情趣。她們並排走在了一起,說著笑著走著,也是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