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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瑞士麻紗的床罩,綠色長青植物。聰慧永遠這麼年輕可愛。我坐在她的搖椅裡,頭擱在一邊。上帝沒有眷顧她一生,多麼可惜。
我深深嘆口氣。像我這種人,早已遭遺棄,上帝看不看我都是一輩子,但聰慧……粉牆上掛著原裝米羅版畫,還有張小小張大千的工筆仕女圖,一切都合她身份。
我拉開她書桌抽屜,她並不寫日記,厚厚的一本通訊簿,裡面盡是些著名的金童玉女電話地址。現在的舞會欠了勖聰慧,他們有沒有想念她?過一陣子也忘了吧?
我站在小露臺上一會兒。回來撥一撥水晶燈上的墜子。她現在在哪兒?過慣這般風調雨順的生活,她真能適應?能過多久?幾時回來?
勖夫人在門口出現,她說道:“我待她很好哇——我事事如她意,要什麼有什麼,地父親也疼她……”
我明白勖存姿不回來這裡的原委。
我問:“聰恕呢真?”
“聰恕在醫院裡。”
“你們讓他住醫院這麼久?有一年多了吧?”我震驚。
“沒法子,回來實在鬧得不像話。”她嘆口氣坐下來。
“怎麼個鬧法?”我很害怕。
我說:“不能讓他在醫院裡自生自滅,那種地方——你知道他們是怎麼對付病人的。”
喜寶 五 喜寶 五(9)
“那是私家醫院,不同的。”
“你有沒有去看他?”
“自然有,連我都不認得了,拖鞋連熱水壺往我頭上摔——”
“勖先生知道嗎?”我往後退一步。
“怎敢讓他知道啊!”勖太太坐下痛哭,“我都沒個說話的人,眼看小的全不活了,我這個老不死的還擺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如五雷轟頂似的,過了很久,定定神,站起來說:“我要去看聰恕,你把地址給我。”
“我叫司機送你去。”勖太太站起來說,“可是他不會認得你。”
“不!如果他還記得人,他就該記得我。”
我坐勖家的車子到達療養院。很美麗很靜的地方,草地比任何網球場還漂亮。
我抹一抹汗,跟門口的護士說:“我來看勖聰恕。”
那護士看我一眼。“勖聰恕?他住二樓,二○三房。”
“他如何了?他危險嗎?”我有點害怕。
“他,不是危險病人,我們這裡沒有危險病人。”護士有一張年輕的小圓臉,她說:“可是我們預防他隨時惡化。”
“他惡化了沒有?”我問。
“他沒有進步,時好時壞。”她帶我上樓,“勖家很有錢,不是嗎?”她笑笑,“他們不願意接他回家,說是怕影響他父親的心情。”
“他不再認得親友?”我問。
“看他心情如何,大多數時候他很文靜。住我們這裡的病人,大多數希望得到親友更多的關注。”她笑,“你明白嗎?其實沒有什麼大事。”
我有點放心。我明白聰恕的為人,他永遠不願長大,一直要受寵愛,一直要人呵護,也許這只是他獲得更多寵愛的手段。
護士敲敲二○三的房門,跟我說:“喚人的時候請按鈴。”
我推門進去。
聰恕衣著整齊,躺在露臺的藤椅上看書。
我已經在微笑了。“聰恕。”我叫他。
他沒有放下畫報。
我走到他身邊,端張椅子坐在他身邊。“聰恕,是我,是來看你。”
他仍然沒有放下畫報。他在看“生活”雜誌。
我推他一推。“我是小寶,聰恕。”
他放下畫冊,看著我。眸子裡一股死氣。
我心中抱歉。“聰恕,讓我們講和,我們再做朋友,我現在回香港住,我天天可以來看你,好不好?”
他不答。
“聰恕,你知道你兩個姊妹都不在了,你父母只剩下你,你得好好的振作起來。”
他把畫冊又拿起來。我按下他的手。但是他的手不再潮熱。他的面孔還是那麼秀美,可是不再有生氣。我忽然發覺護士把他的病情估計得太輕。
我握住他的手,心中發涼,我輕輕的問道:“你聽得我說話嗎?”
聰恕呆呆的瞪著我。
“我是小寶。”我說:“記得嗎?”
他又拿起畫報。
我搶過那本“生活”雜誌,發覺裡面是一頁頁的厚紙板,空白的厚紙板,一個字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