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第2/4 頁)
我 母親。正好豆腐店的主婦定四娘娘在我家閒談。母親對定四娘娘說:“把阿三脫下來的舊衣 裳儲存好,過幾天他還是要穿的。”
果然,到了正月底邊,歪鱸婆阿三又穿著原來的舊衣裳,坐在店門口包豆腐乾了。只是 一個嶄新的皮帽子還戴在頭上。把作司務鍾老七銜著一支旱菸筒,對阿三笑著說:“五百元 大洋!正好開爿小店,討個老婆,成家立業。現在哪裡去了?這真叫做沒淘剩①!”阿三管 自包豆腐乾,如同不聽見一樣。我現在想想,這個人真明達!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來路 不明,去路不白。他深深地懂得這個至理。我年逾七十,閱人多矣。凡是不費勞力而得來的 錢,一定不受用。要舉起例子來,不知多少。歪鱸婆阿三是一個突出的例子。他可給千古的 人們作借鑑。自古以來,榮華難於久居。大觀園不過十年,金谷園更為短促。我們的阿三把 它濃縮到一個月,對於人世可說是一聲響亮的警鐘,一種生動的現身說法。
返回
四軒柱
我的故鄉石門灣,是運河打彎的地方,又是春秋時候越國造石門的地方,故名石門灣。 運河裡面還有條支流,叫做後河。我家就在後河旁邊。沿著運河都是商店,整天騷鬧,只有 男人們在活動;後河則較為清靜,女人們也出場,就中有四個老太婆,最為出名,叫做四軒 柱。
以我家為中心,左面兩個軒柱,右面兩個軒柱。先從左面說起。住在涼棚底下的一個老 太婆叫做莫五娘娘。這莫五娘娘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莫福荃,在市內開一爿雜貨店,生活 裕如。中兒子叫莫明荃,是個遊民,有人說他暗中做賊,但也不曾破過案。小兒子叫木銃阿 三,是個戇大①,不會工作,只會吃飯。莫五娘娘打木銃阿三,是一出好戲,大家要看。莫 五娘娘手裡拿了一根棍子,要打木銃阿三。木銃阿三逃,莫五娘娘追。快要追上了,木銃阿 三忽然回頭,向莫五娘娘背後逃走。莫五娘娘迴轉身來再追,木銃阿三又忽然回頭,向莫五 娘娘背後逃走。這樣地表演了三五遍,莫五娘娘吃不消了,坐在地上大哭。看的人大笑。此 時木銃阿三逃之杳杳了。這個把戲,每個月總要表演一兩次。有一天,我同豆腐店王囡囡坐 在門口竹榻上閒談。王囡囡說:“莫五娘娘長久不打木銃阿三了,好打了。”沒有說完,果 然看見木銃阿三從屋裡逃出來,莫五娘娘拿了那根棍子追出來了。木銃阿三看見我們在笑, 他心生一計,連忙逃過來抱住了王囡囡。我乘勢逃開。莫五娘娘舉起棍子來打木銃阿三,一 半打在王囡囡身上。王囡囡大哭喊痛。他的祖母定四娘娘趕出來,大罵莫五娘娘:“這怪老 太婆!我的孫子要你打?”就伸手去奪她手裡的棒。莫五娘娘身軀肥大,週轉不靈,被矯健 靈活的定四娘娘一推,竟跌到了河裡。木銃阿三畢竟有孝心,連忙下水去救,把娘象落湯雞 一樣馱了起來,幸而是夏天,單衣薄裳的,沒有受凍,只是受了些驚。莫五娘娘從此有好些 時不出門。
第二個軒柱,便是定四娘娘。她自從把莫五娘娘打落水之後,名望更高,大家見她怕 了。她推銷生意的本領最大。上午,鄉下來的航船停埠的時候,定四娘娘便大聲推銷貨物。 她熟悉人頭,見農民大都叫得出:“張家大伯!今天的千張格外厚,多買點去。李家大伯, 豆腐乾是新鮮的,拿十塊去!”就把貨塞在他們的籃裡。附近另有一家豆腐店,是陳老五開 的,生意遠不及王囡囡豆腐店,就因為缺少象定四娘娘的一個推銷員。定四娘娘對附近的人 家都熟悉,常常穿門入戶,進去說三話四。我家是她的貼鄰,她來的更勤。我家除母親以 外,大家不愛吃肉,桌上都是素菜。而定四娘娘來的時候,大都是吃飯時候。幸而她象《紅 樓夢》裡的鳳姐一樣,人沒有進來,聲音先聽到了。我母親聽到了她的聲音,立刻到櫥裡去 拿出一碗肉來,放在桌上,免得她說我們“吃得寡薄”。她一面看我們吃,一面同我母親閒 談,報告她各種新聞:哪裡吊死了一個人;哪裡新開了一爿什麼店;汪宏泰的酥糖比徐寶祿 的好,徐家的重四兩,汪家的有四兩五;哪家的姑娘同哪家的兒子對了親,分送的茶棗講究 得很,都裝錫罐頭;哪家的姑娘養了個私生子,等等。我母親愛聽她這種新聞,所以也很歡 迎她。
第三個軒柱,是盆子三娘娘。她是包酒館裡永林阿四的祖母。他的已死的祖父叫做盆子 三阿爹,因為他的性情很坦,象盆子一樣;於是他的妻子就也叫做盆子三娘娘。其實,三娘 孃的性情並不坦,她很健談。而且訊息靈通,遠勝於定四娘娘。定四娘娘報道訊息,加的油 鹽醬醋較少;而盆子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