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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凡的志向,處處見得他是一個頭腦清楚而個性強明 的少年。我那時候真不過是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學生,胸中了無一點志向,眼前沒有自己的 路,只是因襲與傳統的一個忠僕,在學校中猶之一架隨人運轉的用功的機器。我的攀交伯 豪,並不是能賞識他的器量,僅為了他是我最初認識的同學。他的不棄我,想來也是為了最 初相識的原故,決不是有所許於我——至多他看我是一個本色的小孩子,還肯用功,所以歡 喜和我談話而已。
這些談話使我們的交情漸漸深切起來了。有一次我曾經對他說起我的投考的情形。我 說:“我此次一共投考了三隻學校,第一中學、甲種商業,和這隻師範學校。”他問我: “為什麼考了三隻?”我率然地說道:“因為我膽小呀!恐怕不取,回家不是倒黴?我在小 學校裡是最優等第一名畢業的;但是到這種大學校裡來考,得知取不取呢?幸而還好,我在 商業取第一名,中學取第八名,此地取第三名。”“那麼你為什麼終於進了這裡?”“我的 母親去同我的先生商量,先生說師範好,所以我就進了這裡。”伯豪對我笑了。我不解他的 意思,反而自己覺得很得意。後來他微微表示輕蔑的神氣,說道:“這何必呢!你自己應該 抱定宗旨!那麼你的來此不是誠意的,不是自己有志向於師範而來的。”我沒有回答。實 際,當時我心中只知道有母命、師訓、校規;此外全然不曾夢到什麼自己的宗旨、誠意、志 向。他的話刺激了我,使我忽然悟到了自己,最初是驚悟自己的態度的確不誠意,其次是可 憐自己的卑怯,最後覺得剛才對他誇耀我的應試等第,何等可恥!我究竟已是一個應該自覺 的少年了。他的話促成了我的自悟。從這一天開始,我對他抱了畏敬之念。
他對於學校所指定而全體學生所服從的宿舍規則,常抱不平之念。他有一次對我說: “我們不是人,我們是一群雞或鴨。朝晨放出場,夜裡關進籠。”又當晚上九點半鐘,許多 學生擠在寢室總門口等候寢室總長來開門的時候,他常常說“放犯人了!”但當時我們對於 寢室的啟閉,電燈的開關,都視同天的曉夜一般,是絕對不容超越的定律;寢室總長猶之天 使,有不可侵犯的威權,誰敢存心不平或口出怨言呢?所以他這種話,不但在我只當作笑 話,就是公佈於全體四五百同學中,也決不會有什麼影響。我自己尤其是一個絕對服從的好 學生。有一天下午我身上忽然發冷,似乎要發瘧了。但這是寢室總門嚴閉的時候,我心中連 “取衣服”的念頭都不起,只是倦伏在座位上。伯豪詢知了我的情形,問我:“為什麼不去 取衣?”我答道:“寢室總門關著!”他說:“哪有此理!這裡又不真果是牢獄!”他就代 我去請求寢室總長開門,給我取出了衣服、棉被,又送我到調養室去睡。在路上他對我說: “你不要過於膽怯而只管服從,凡事只要有道理。我們認真是兵或犯人不成?”
有一天上課,先生點名,叫到“楊家儁”,下面沒有人應到,變成一個休止符。先生問 級長:“楊家儁為什麼又不到?”級長說“不知。”先生怒氣衝衝地說:“他又要無故缺課 了,你去叫他。”級長象差役一般,奉旨去拿犯了。我們全體四十餘人肅靜地端坐著,先生 臉上保住了怒氣,反綁了手,立在講臺上,滿堂肅靜地等候著要犯的拿到。不久,級長空手 回來說:“他不肯來。”四十幾對眼睛一時射集於先生的臉上,先生但從鼻孔中落出一個 “哼”字,拿鉛筆在點名冊上恨恨地一圈,就翻開書,開始授課。我們間的空氣愈加嚴肅, 似乎大家在猜慮這“哼”字中含有什麼法寶。
下課以後,好事者都擁向我們的自修室來看楊伯豪。大家帶著好奇的又憐憫的眼光,問 他:“為什麼不上課?”伯豪但翻弄桌上的《昭明文選》,笑而不答。有一個人真心地忠告 他:“你為什麼不說生病呢?”伯豪按住了《文選》回答道:“我並不生病,哪裡可以說 誑?”大家都一笑走開了。後來我去泡茶,途中看見有一簇人包圍著我們的級長,在聽他說 什麼話。我走近人叢旁邊,聽見級長正在說:“點名冊上一個很大的圈餅… ”又說:“學 監差人來叫他去… ”有幾個聽者伸一伸舌頭。後來我聽見又有人說:“將來… 留級,說 不定開除… ”另一個聲音說:“還要追繳學費呢… ”我不知道究竟“哼”有什麼作用, 大圈餅有什麼作用,但看了這輿論紛紛的情狀,心中頗為伯豪擔憂。
這一天晚上我又同他靠在長廊中的窗簷上說話了。我為他擔了一天心,懇意地勸他: “你為什麼不肯上課?聽說點名冊上你的名下劃了一個大圈餅。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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