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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妞妞睡得正香,我們就抱她去醫院。這是北京最權威的一家眼科醫院。眼科主任讓我們把妞妞放在診床上,透過眼底鏡檢視她的瞳孔,又讓另兩名醫生來看,彼此商量了幾句。然後,把我叫到診桌旁。
“這是一種眼底腫瘤。”她說。
“是惡性的嗎?”我問。
“是的,惡性度很高。”
“能不能治?”
“可以動手術,不過預後不良。”
“再生一個吧。”另一個女醫生同情地望我一眼,插話說。
“先別這麼說,還沒有查遺傳呢。”眼科主任制止她。
接著她還在向我交代些什麼,可是,我覺得她的聲音那麼遙遠,她的話全無意義。我只知道一件事:妞妞活不長了。這件事如此荒謬絕倫,卻被我的理智一下子看清楚了。
離開診室,雨兒急切地問我。我如實以告。
我們抱著妞妞走出醫院大門,站在街上,滿面淚水。我們不知道該去哪裡,還有什麼必要去哪裡。街上行駛著紙人紙馬。頃刻之間,那個隨妞妞一起誕生的新的世界已經崩塌,那個在她誕生前存在過的老的世界也無從恢復。世界多麼假。
第三章禍從天降(2)
還是那間嬰兒室,但一切都已經被不祥的咒語改變。那支在月子裡聽熟了的搖籃曲淒涼地重複著,出殯的腳步聲取代新生命躍動的節律,註定要糾纏我一輩子。搖籃上空懸掛著的五彩氣球、布娃娃和玩具化作祭幡在寒風裡飄搖。每一件娃娃衣都可能是壽衣,每一條童毯都可能是屍布。從搖籃到墳墓只有咫尺之遙,從天堂到地獄只在旦夕之間。
死亡如同一個卑鄙的陰謀,已經把這個毫無戒心的小生命團團包圍。她依然美麗,健康,寧靜,活潑。但魔鬼玩弄一個簡單得無以復加的乘法,悄悄給這一切加上了一個負號。昨天她的啼哭也是歡樂,今天她的笑容也是哀痛。此刻她在我的懷裡安睡了,突然迸發出一聲脆亮的笑……
淚水長流的日子,雨兒的眼瞼哭腫了。楞楞地望著她,一幕幕往日的情景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彷彿看到懷孕時她那寧靜滿足的神態,住院時每次哺|乳歸來她那率真的喜悅,回家後見妞妞稍有不適時她那焦急的模樣……現在,她怎麼經受得住這可怕的打擊呵。
但她是好樣的。就在當天,從眼科醫院回來後,她流著淚,仍然強忍悲傷,喝下了一大碗雞湯。
“我一定要保證妞妞吃到充足的奶水,迎接治療的消耗。”她說。
她一如既往地給妞妞哺|乳,喂水,洗澡,換衣,一樣不拉。我默默注視著她張羅這一切。
妞妞對突然降臨的災禍毫無知覺,她安靜如常,躺在我的懷裡,依然睜著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定定凝望著我,聽我絮叨。我喜歡對她絮叨,彷彿她什麼都能聽懂。可是,我說著說著,再也止不住眼淚了。
不,我也一定要挺住。
接下來幾天,連續帶妞妞去醫院,做各種檢查。
B超診室外,我抱妞妞坐在長椅上候診。候診的人很多。一個年輕農婦來回好幾次走近我們,怔怔地看我懷裡的妞妞,眼中滿含驚羨之情。她終於說出聲來了:
“長得真好,真漂亮!”
我苦笑一下,沒有說話。說什麼呢?沒人會相信,一個這麼健康美麗的嬰兒竟然患有絕症。我彷彿為發生這種荒唐事感到慚愧。
那個姓胡的女醫生心地善良,後來始終真誠幫助我們。此刻她啟動儀器,用探棒觸壓妞妞的眼部。探棒上抹著冰涼的糊劑,妞妞感到不適,一次次伸出小手撥開這討厭的東西。胡大夫笑了:
“小傢伙真靈!”
但檢查結果是殘酷的:雙眼多發性視網膜母細胞瘤。左眼底有一個大病灶,右眼底有三個小病灶,其一長勢不好,彎向鼻後。這兩天我讀了一些醫書,對這種病已有所瞭解。在嬰兒中,其發病率為一萬二千分之一。不足萬分之一的厄運,偏偏落在我們頭上,成了我們在劫難逃的百分之百。而在這種患者中,雙眼病例佔百分之二十,預後尤其不良。已達頂點的厄運,竟然又升了一級。
“這孩子真可惜了。也怪,患這種病的孩子,多半長得又漂亮又聰明。”胡大夫說。
回到門診室,眼科主任簽署醫囑:左眼摘除,右眼試行放療和冷凍。
沒意義,完全沒意義。世上是有絕望這種東西的!
一間實驗室,靠牆是擺滿試管和瓶子的木架,屋子中央橫著一張大桌子。醫生讓我們把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