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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不過遙遙一望,情思便刻骨銘心,揮之不去,乃至纏繞一生。
有的人為了殉情而自殺,有的人不堪情變而殺人,有的人因象生痴,因痴生狂,因狂而自棄,自棄而棄人,因棄人而落於幡然醒悟,最後遁入空門。
據說地獄之中設有薄命司,就是專為為情所困的人準備的。
有的人終其一生,至死未悟,情是何物。有的人明白了,卻又眉間心頭無計超脫。這些人據說只有到了薄命司中,才似乎能得到最後的解脫。
塵世的幸福卻只屬於那些根本就不去想情是何物的人。
那些自以為明白了情是何物,其實卻極不明白的人,自然就是世上最最痛苦也最最令人痛苦的人。
因為他們不僅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瞭然和尚一向都以為自己是個明白人,所以他認定自己皈依律宗是一個錯誤。他本該是禪宗中人,因為他講究頓悟。
他一向認為自他反出五臺山清涼寺那一刻起,就已頓悟了這大千世界,茫茫人生。
所以他大賭特賭、大嫖特嫖、大殺特殺、大吃特吃,因為他認為佛性既已常在心頭,放浪形骸、驚世駭俗便就是最好的修行。
所以他覺得他是世上最達觀、最明理的人,自然也是最開心的人。
今天這位自認為最開心的瞭然和尚卻很不開心。
他醉醒醒地晃出了媚香院,袒著膀子,拎著禪權,一面橫著身於亂走,一面罵罵咧咧。
“還他奶奶的紅牌香角兒呢,跟只死雞差不多,真他媽晦氣!”
自從見過杜若後,瞭然和尚再看其他女人,不由得有一種“革囊眾移”的感覺。倘若他也能視杜若如此,或者也可算得大悟。可惜現在他早已不願成什麼正果了。
他只願死在杜若身上。
只是他這個願望恐怕永遠也實現不了。所以他只有憤憤不平地罵張桐,罵風淡泊。
“奶奶的,便宜了這些王八羔子小白臉!”
瞭然正沒好氣,一個梳著朝天辮的小男孩笑嘻嘻地迎面跑了過來:
“大和尚、胖和尚、獨眼龍和尚,給你道喜了。”
瞭然愕然止步。
他還真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小孩,居然敢當面喚他“獨眼龍和尚”。
可瞭然也實在生不起氣來,因為這小男孩笑得實在太天真、太可愛了。
瞭然獨眼一瞪:“灑家喜從何來?”
小男孩笑嘻嘻地道:“你不就是那個叫什麼‘驚世駭俗、一目瞭然’的和尚嗎?所以我才給你道喜呀!”’瞭然將禪杖往地上一頓,皺眉道:“你個小兔崽子,誰告訴你灑家名頭的?”
小男孩大聲道:“你個老兔崽子!是我姐姐說的。”
瞭然更吃驚:“你姐姐說的?你姐姐又是誰?”
小男孩驕傲地道:“我姐姐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她今天恰巧從窗戶裡看見了你,有心請你去會會。喂,你到底去不去啊?”
瞭然眼睛瞪得溜圓:“你……你是拉皮條的?你個屁大點的毛娃娃,居然也會拉皮條?”
這實在比他這個酒肉和尚還要“驚世駭俗”。
小男孩不耐煩地道:“說那麼難聽作甚?”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有事辦事,廢話少說。”
瞭然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男孩傲然道:“我料你個北方侉子野和尚,也沒見識過真正的女人!實話告訴你,我年紀雖小,見過的女人卻多如牛毛。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比我姐姐更漂亮的女人。什麼媚香院哪、金谷園哪、軟紅軒哪、橫陳樓哪、凹凸館哪,所有的女人加起來,也未必有我姐姐一半漂亮!你信不信?”
瞭然當然不信。弟弟替姐姐拉客,自然說得天花亂墜。
但小男孩接下來一句話馬上就讓他相信了。
“我姐姐是陳思思。大和尚你聽說過沒有?”
瞭然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不但聽說過,而且連耳朵都聽起繭子了。
常在青樓走動的人,若有誰不知揚州陳思思,那就準是個土得掉渣的土包子。
陳思思容顏稀世,色藝雙絕。陳思思一笑,可以惑陽城、迷下蔡。陳思思一顰眉,可以令你生令你死。
陳思思愛的是風流蘊藉的才子,多情瀟灑的雅士。陳思思的芳名,據說已上達天聽。
可自從三年前一場大病之後,陳思思已銷籍謝客了。據說從那之後,就再沒有人見過她,也有人說她早已離開揚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