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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羞琴到紙廠前就是我們知青的先進。她的講用報告溫頭就幫她寫過三篇。有去公社用的、有去縣裡用的、有去地區用的。把一個美麗優容的大家閨秀,層層遞進,打造成了侯雋似的先進典型(六十年代出身於天津高知家庭的全國知青榜樣)。在一個出了名的大隊,一支筆桿子的重要性不亞於100個強勞力。這一點凡是聰明的領導都明白。
溫頭還有些組織能力,可以把興豐的知青和青年農民組織起來演節目,幾可跟公社的宣傳隊抗衡,唱對手戲。因此溫頭在鄉里的日子風光耀眼,很是順暢。
人無完人,溫頭也有弱點。我知道他,是聽書薇說起的。一次他們興豐一夥人:溫頭、魏志劍、何曉軒、韋開中等到了公社(我在沅陵)。遇雨,在菌肥廠等雨停返隊。書薇、何曉軒跟溫頭開玩笑,學湖北話念一首兒歌:“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溫頭臉立刻垮下來,認真跟兩位小姐生氣,不該她們嘲笑他,是看不起他。這從何說起?那何曉軒又是何等斯文謙雅之人?豈敢嘲笑他人?無心的玩笑罷了。所以弄得她們兩人很尷尬。曉軒對書薇說,縱然瞧不起公社所有的人也不敢瞧不起他啊。於是知道溫頭是個極其認真、心高氣傲,鑽牛角尖的人。
溫頭的籃球打得好,大概算得上公社一號球星。那時中國乒乓球隊在中美建交中正大出風頭,乒乓外交帶動一股體育熱,一些有錢的廠礦就下來蒐羅人才了。溫頭被常德某廠選去當合同工,打球,試用考察。他已經被內定留下當工人。美好前程正在招手。慘劇就發生在此時。
1972年7月17日早8點。上完夜班,剛交班,他跟所有遇到的熟人非常正常的打招呼,然後從容地爬上了廠裡的大煙筒。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當人們注意到他的時候是他已經在空中飄落的過程。隨後看到的是一副慘不忍睹的畫面。這個我不忍描寫,省略。
因此儘管悲劇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卻沒有任何人看到他是怎樣落下來的。是跳的,還是掉的?雖是一字之差,然而這個問題引起的後果竟然成了讓人非常痛心,幾乎與他死同樣令人悲慟的事。
溫頭之死造成的負面影響令廠方不快。安全事故是工廠非常忌諱的。也是從念念不忘的階級鬥爭觀念出發,廠方定性溫頭之死為自殺。理由是煙筒一般是不讓人上去的,他沒有可以解釋的理由下班後爬煙筒。這樣廠方責任就小些。
這樣定性非同小可。自殺在那時意味什麼?聞革過來人都明白,緊貼自殺二字前頭的是鐵板上釘釘的“畏罪”二字。凡自殺,必畏罪。“畏罪自殺”幾乎已成為四字成語。這就成了階級敵人了。至於畏的什麼罪,以後再查,查得出,說明他階級鬥爭觀念強,查不出,就叫“莫須有”,也拿他無可奈何。
鄉里聞訊趕來的是大隊團支部書記、青年農民粟克棟。他代表我們公社堅決不同意廠方結論。第一、他沒有要死的理由,廠里正要給他轉正,高興還來不及。第二、溫頭死前沒有任何異常表現,甚至五分鐘之前都跟好幾個同事打了招呼,既不高亢,亦不低沉,很正常。第三、就算他想死,為什麼前一天,七一六他參加了常德市組織紀念毛主席暢遊長江六週年,橫渡沅江的活動,他不在沅江自殺,弄個因公犧牲豈不光榮?那還留具完屍,非要等第二天摔個粉身碎骨?照此推理的結論是他原因不明爬上煙筒,失手發生意外。
雙方理由要說有理都有理,要說無理都無理。粟克棟寸步不讓。他一個鄉里農民,在這家大工廠,面對一群國家幹部職工,好像是為自家親兄弟一樣,不怕場合,據理力爭,要為溫頭討清白。尤其強調的是,溫敏之是我們公社,興豐大隊優秀的青年,如何熱愛這個,如何熱愛那個,絕不會有政治問題。別看鄉里一個小小的團支部書記,有勇有謀。令我們在公社的知青聞訊後肅然起敬。
溫頭的父母是長沙某學校老師。兒女中溫頭是老大,另有兩個弟弟,最小的是妹妹。聞革中母親被鬥,跟老舍一樣,不堪侮辱,沉湖自盡。兩個弟弟1968年激情之下去了海南,後來失蹤了,只留下一種說法,是為了打美帝去了越南還是緬甸。直至溫頭去世音訊全無。現在家中剩下就是老父和妹妹。他們給溫頭收屍來了。
父女倆一到廠裡,就聽說了兩種定性的爭論。父親不得不把眼淚忍住,陷入深深的憂慮當中。妻子自殺的後果遠未消失,兒子失蹤的事情正在懸疑之中。如今兵連禍結,又死了最愛的大兒子,死後身上還綁了這麼一顆隱形炸彈,讓這個殘缺不全的家庭感受到莫大的侮辱和威脅。他一個老實的教書先生,已成驚弓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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