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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沉冷笑,負手後掠一丈。
“當。”
白玉杖落地的聲音驚得所有人都張大眼睛,紅門教這邊露出喜色,草叢裡那人險些又發出動靜,趕緊咬緊嘴唇,眼神裡滿滿不安。
“噗通。”
玉山之摧天柱之傾。
納蘭述跪下。
黑袍如重羽,攜了那長天霜雪,悠悠覆在冬夜冀北冰冷的土地上。
地面上鋒利的碎石,磨礪著只穿了薄薄緊身衣的膝蓋,幾乎在瞬間,膝頭便破。
納蘭述卻好像全無所覺。
他挪前一步。
“父王。”
一個頭重重磕下去,濺碎泥塵。
三丈之前,黑棺沉默,那裡睡著他的親人,他的父王,他的血緣所繫,他一生裡最孺慕的存在。
那是降生時將他欣喜攬抱的臂彎,那是三歲時將他歡笑托起的有力雙手,那是送他去堯國時,不捨拂過他頭頂的溫暖手指。
膝蓋挪前,又一步,石子磨礪膝端,微微染血。
又一個頭重重磕下去。再抬起青紫一片。
“父王。”
兩丈之前,黑棺沉默。
再無人會從中走出,微笑摩挲他的頭頂;再無人會每月一封信,命人帶往堯國;再無人會在冬天裡派人一批批去堯國,再要這些人一點點將他的情形報得鉅細靡遺。再無人會在他的生日開宴慶祝,在大門前久久望著堯國方向,對著母親嘆息他的缺席;那時他暗笑他婆婆媽媽,不僅缺乏王者氣度,還取代了母親應有的角色,瑣碎而惹人笑話,很多很多年後,他才明白,這樣的父親,一生不期望在子女心中山嶽之高,只願永遠做他們身後的依靠。
如今,四面空風,巍巍山嶽已倒。
膝蓋挪前,雪白的長褲上斑斑血跡,身後拖曳出一長條深紅。
重重一個頭磕下,抬起額間染血。
“父王。”
一丈之前,黑棺沉默。
十年後他迴歸,明明沒有確認歸家時辰,不知怎的父王就在前庭,最靠近大門的花廳,和鐵鈞下棋。他走近花廳的時候,父王拂亂手中棋,笑說:“我輸了。”
鐵叔叔也在笑,“王爺今日輸了七場。”
父王坐在那裡,含笑看著他,他卻心繫著母妃,匆匆一禮,便轉身而去。
未曾得見父王微微失望的眼神。
未曾聽見鐵鈞叔叔的嘆息。
太輕狂太浮躁的他,沒有聽懂那一刻意味深長。
七局棋,從晨間,到他歸來的晚間。
七局輸,對於棋力超過鐵鈞的父王來說,只是因為心亂。
這一生如棋,心事博弈,可再不會有人,為他從晨間到夜晚,輸上七局。
碎石在地面滾動,將膝蓋上傷口磨得血肉模糊,疼痛如此深切,卻不抵此刻胸中鮮血,一半沸騰,一半森冷,冷熱交擊,翻生到死,地獄般的煎熬。
他微微地顫抖,挪前,一個頭磕下去,大地都似因此轟然震動,回聲轟鳴在每個人心底。
一抹額頭熱血,浸透黑色泥土。
“父王。”
“我來接你。”
換我等你,換我接你,換我在日後漫長的歲月裡,守候你。
黑檀棺木,靜靜眼前。
納蘭述跪著,輕輕推開棺蓋。
推開的時候,他全身戒備——沈夢沉怎麼捨得不在棺材中設陷阱?
然而棺蓋推到底,也毫無動靜。
棺材裡黑幽幽的,也沒有異味散發,納蘭述怔了怔,卻也沒有猶豫,伸手入棺,將那屍體抱起。
屍體剛剛入手,他突然一驚!
身形有變!
這具身體肌肉緊實,身形矯健,像是年輕人的身體,和成王的身形決然不同,他的手攬在屍體腰部,感覺到那身體猶自有彈性,甚至還微微溫熱!
絕不是他的父親!
納蘭述立即便要撒手。
“哧。”
沈夢沉突然點亮了手中的火摺子,四面大亮,將棺材裡照得分明。
那具身體從納蘭述手中落下,砸在棺底空洞一聲,那人微微呻吟一聲,竟然還動了動。
納蘭述沒等到預料中的暗器,正要後退,眼光一掠,突然定住了。
那人衣領扯開,露出光潔年輕的胸口肌膚,肌膚上一抹靛青刺青,是個眼神詭譎的狐狸。
狐狸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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