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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她也是獨守空幃暗長嘆。是這樣的自艾自憐。
本來我是想把她寫成心如枯井的那種女人,在佛前數著一寸一寸香燭度時光,我總覺得她來此處棲身,一定是把自己想得明白,把人世看透,奈何她不是,她依然覺得是孀居愁苦,依然覺得芳心寂寞。後來戲看到結尾,覺得這樣就對了,她不是陳妙常,不必再費作者筆墨讓她從菩提境中掙扎出來,她是紅塵客,她遇到白士中後發生的一切,才覺順理成章。
這時,江邊一艘官船在暮色中悄然靠岸,走下來身著官衣的白士中:
金榜題名遂心願,
為訪姑母下官船。
不覺來到清安觀。
白士中已不是白衣秀士,他是有功名的人。暮色蒼茫,江邊的花木繁茂,霧氣迷濛,一路走來,溼人的衣裳。來到觀前,他開始扣打門環,清脆聲音,在疏林紅牆間傳得很遠,他看見這個道觀一點昏燈下,走出來白道姑。
這真是好,難得她人世間還有這樣的至親骨肉,在這樣的蒼茫夜色中專為尋她而來,讓人覺得她也真是個幸福的人了。姑姑開啟觀門時,一時間竟不認識他。後來姑侄二人在觀門前詢問清楚,欣喜相認。白道姑又絮絮地問他哪裡來的這一身榮耀。他說他金榜高中,正赴任潭州太守路上。
我總喜歡看這一段,因為那一份親,讓人覺得人世好溫暖,道姑也不是仙,也有三親四戚,也可以與人世有說不盡的情緣。
山林靜穆,一豆燈下,有姑姑在此相守。而離觀不遠處的江邊,正有春風得意的侄兒,棄船登岸,悄然來看她。
古畫裡有“訪友圖”。在白雲深山裡,一間草堂內,對坐著兩個人臨窗說話,外面是不盡的松風鶴鳴,而這不是仙意,這是真的,曾經的山裡曾經的林裡住著世外的賢人,他們帶著會烹茶的童子生生世世居住於此,也不嫌悶,也不嫌寂寞。人世的事什麼也未曾經歷,卻似是什麼也經歷過,因而內心不覺缺失,不覺遺憾。偶有老友冒雨披蓑瀟瀟來尋,騎驢走過細細的山間石徑。真是親切啊,不遠千里萬里來看他。我這雙俗人的眼看得感動。
第十章 約春愁、楊柳岸邊相候(2)
我每每看到這樣的畫意,總要溫情地留戀好久,因為終有人還牽掛他。都說惲南田的畫境裡有這樣的清絕,可我看到的還是人世的溫良。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也是溫厚的,畢竟有個知音的人兒可商可量。我就是這樣不開竅,不懂得欣賞靈襟空闊。只貪念俗世的溫柔。
就如同我每想到身心枯槁的白道姑在人世有這樣的一位侄兒,我不免心裡總有安慰在。
《紅樓夢》中寶玉出家後,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在天光雪影中來最後拜一拜船上的父親。賈政問他可是寶玉?“那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寶玉此時已變成了那人。然後徑去,竟是誰也不認得了。我小時候每看到這裡,必然大哭。真是可憐啊,這樣生生地一刀兩斷。後來王夫人說他“拋了父母,這就是不孝,怎能成佛作祖。”我到現在也覺是對的。
後來出家的白道姑知道侄兒孤伶一人時,竟然在佛前堂而皇之地做起媒來,我也不覺得與佛有什麼衝撞,有什麼不是,天道無親,也是先有的親,才懂得無。白道姑說了一句話,也不像方外人:“有道是男兒無妻心無主,侄兒你就該再續娶一房。”
男人無妻心無主。原來是這樣。
後來白道姑便想起來新寡的譚記兒。於是引譚記兒出來。這道姑真是天真的可愛,她不想譚記兒死了丈夫有什麼不吉,不想譚記兒正受權貴楊衙內的追討,也不想她的侄兒白士中其實正是前途無量。她就是這樣天真糊塗的可愛,她就是覺得合適,她第一時間想起譚記兒來,也真是對的。佛家講“自在圓成”。其實有些事跟著直覺走,也會有意想不到,也會“圓成”。直覺往往即是天意。
譚記兒與白士中,兩人終於在禪堂相遇。張派那一段幽柔迴環的南梆子,無端地盪漾人心。
譚記兒:
只說是楊衙內又來擾亂,
卻原來竟是這翩翩的少年。
觀此人容貌像似曾相見。
好一似我兒夫死後生還。
到此時不由我心緒繚亂,
羞得我低下頭手弄羅衫。
鬢絲眉語間,人面依然。
她真是驚喜交加啊。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詩經》裡的這句話被我引用了無數遍,卻每回都有新意。每回都愛不釋手。
這一段是張派最有味道的唱腔之一,潤而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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