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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至今還能記得。根據“醫者意也”的學說,中國相傳陳墨可以止血,取其墨色可以蓋過紅色,於是趕緊在墨海里研起墨來,倒在茶杯裡,送去給他喝。小孩在尺八紙上寫字,屢次添筆,弄得“烏嘴野貓”似的,極是平常,他那時也有這樣情形,想起來時還是悲哀的,雖是蒙朧的存在眼前。這以後卻也不再吐了,接著是醫方與單方並進,最初作為肺癰醫治,於新奇的藥引之外,尋找多年埋在地下化為清水的醃菜滷,屋瓦上經過三年霜雪的蘿蔔菜,或得到或得不到,結果自然是毫無效驗。現在想起來,他的病並無肺結核的現象,那吐血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隨後腳背浮腫,漸至小腿,乃又作水腫醫治,反正也只是吃“敗鼓皮丸”。終於腫到胸腹之間,他常訴說有如被一匹小布束緊著,其難受是可想而知的了。
當年請來給他父親治病的是紹興城內頂有名的醫生,先是姚芝仙,後是何廉臣,魯迅在《父親的病》一文中回憶說:
我曾經和這名醫(按:指姚芝仙)周旋過兩整年,因為他隔日一回,來診我的父親的病。那時雖然已經很有名,但還不至於闊得這樣不耐煩;可是診金卻已經是一元四角。現在的都市上,診金一次十元並不算奇,可是那時是一元四角已是鉅款,很不容易張羅的了;又何況是隔日一次。他大概的確有些特別,據輿論說,用藥就與眾不同。我不知道藥品,所覺得的,就是“藥引”的難得,新方一換,就得忙一大場。先買藥,再尋藥引。“生薑”兩片,竹葉十片去尖,他是不用的了。起碼是蘆根,須到河邊去掘;一到經霜三年的甘蔗,便至少也得搜尋兩三天。可是說也奇怪,大約後來總沒有購求不到的。
他這樣診治了兩年,無效,父親的水腫是逐日厲害,將要不能起床。於是就薦當地另一位名醫何廉臣(魯迅的文章裡寫為陳蓮河)來代替自己。關於這一位名醫,《父親的病》裡是這樣記述的:
陳蓮河的診金也是一元四角。但前回的名醫的臉是圓而胖的,他卻長而胖了:這一點頗不同。還有用藥也不同,前回的名醫是一個人還可以辦的,這一回卻是一個人有些辦不妥帖了,因為他一張藥方上,總兼有一種特別的丸散和一種奇特的藥引。
蘆根和經霜三年的甘蔗,他就從來沒有用過。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對”,旁註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蟲也要貞節,續絃或再醮,連做藥資格也喪失了。但這差使在我並不為難,走進百草園,十對也容易得,將它們用線一縛,活活地擲入沸湯中完事。然而還有“平地木十株”呢,這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了,問藥店,問鄉下人,問賣草藥的,問老年人,問讀書人,問木匠,都只是搖搖頭,臨末才記起了那遠房的叔祖,愛種一點花木的老人,跑去一問,他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樹下的一種小樹,能結紅子如小珊瑚珠的,普通都稱為“老弗大”。
從小康人家墜入困頓(6)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藥引尋到了,然而還有一種特別的丸藥:敗鼓皮丸。這“敗鼓皮丸”就是用打破的舊鼓皮做成;水腫一名鼓脹,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克伏他。……
要捉到“原配”蟋蟀,就不是一個人能辦妥帖的了,魯迅得和二弟作人一同出動。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裡說起這事:
我們忙的是幫助找尋藥引,例如有一次要用蟋蟀一對,且說明須要原來同居一穴的,這才算是“一對”,隨便捉來的雌雄兩隻不能算數。在“百草園”的菜地裡,翻開土塊,同居的蟋蟀隨地都是,可是隨即逃走了,而且各奔東西,不能同時抓到。幸虧我們有兩個人,可以分頭追趕,可是假如運氣不好捉到了一隻,那一隻卻被逃掉了,那麼這一隻捉著的也只好放走了事。好容易找到了一對,用綿線縛好了,送進藥罐裡,說時雖快,那時卻不知道要花若干工夫呢。幸喜藥引時常變換,不是每天要去捉整對的蟋蟀的。
這樣診治了四五個月之後,這一位大夫說:“我這樣用藥還會不大見效,我想,可以請人看一看,可有什麼冤愆……醫能醫病,不能醫命,對不對?自然,這也許是前世的事……”
1896年10月12日(光緒二十二年丙申九月初六)深夜,父親去世了,才三十六歲。這時節,祖父還關在杭州府獄中,父親又死了。不用說,一家人有多麼悲哀了。
在一家忙於給父親治病的時候,祖父的事情倒是有了一點轉機。光緒二十一年秋審,這本來是一個生死關頭,萬幸的是,“奉旨:周福清著免勾。欽此。”九月十八日(1895年11月4日)的上諭說明了免勾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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