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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市中最好的客棧。白秀才取下了姑娘耳上一枚瓊花金耳璫,直奔當鋪,狂拍門鬧醒夥計換了現錢,又要了這裡的上房,連夜請醫問藥,調湯伺水,足足鬧騰到現在。來送水的小二都還是睡眼朦朧的。
鯉魚悶不住,怏怏地問:“她什麼時候醒呀?”“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呀?”“你打算怎麼辦?”“喂,我肚子餓了……”
秀才小心地用手巾兒捂著藥罐的蓋兒,將滾燙的藥汁倒進白瓷小碗。他低頭安慰鯉魚:“再等等。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府,我們就上路。”他開啟紙包,將賣酒娘子那裡討來的一點兒紅曲米餵給鯉魚。
鯉魚一跳一跳地吃著食兒,瞥見床上的姑娘醒了,眼神空茫,正溫軟地望著這邊。它頂了下白秀才的手指,示意那邊。然後默默地下潛。
姑娘說,她叫袁清蓮,是知州的外甥女,家在他原先的任職地,是當地的大戶。白秀才喂她吃藥,小心地告訴她,知州一家都不在了。姑娘的眼淚撲簌簌滾下來,分外惹人憐惜。哭過兩回,她便不再悲泣,乖乖地吃藥休息,不敢煩難眼前的陌生人。白秀才越看她越像故人,往昔情,今日景,一時都到眼前。他加意陪著小心,不敢有絲毫違迕。兩個人瑟瑟縮縮,你也不敢多口,我也不敢發問,姑娘要杯水也千恩萬謝,秀才弄灑了一勺藥汁也賠罪連連,把個鯉魚悶得要命,一看到白秀才過來便罵他:“最笨的就是河豚魚,你比河豚魚還笨!”“你還會不會說話?跟三百年不開口的龜伯都能談天,難道這個雌的、有兩條腿兒、嘴巴紅嘟嘟的,還不如烏龜健談?”
白秀才低聲罵它:“臭魚兒,你說誰呢!再罵我不理你了!”“乖乖,你也懂些事理,她剛剛死了這麼多親人,又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我哪敢惹這位姑奶奶不快活?”
鯉魚翻著白眼,絕食抗議。
姑娘見他老去案几邊對著青瓷缽唧唧咕咕,終於惹不住問:“大哥……那個……”
白秀才如聆仙音,立時轉過去,滿臉堆笑:“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在跟誰說話?”
白秀才回頭,捱了鯉魚一記白眼,道:“我在跟神魚說話。”
鯉魚立刻貼近缽沿聽著。袁清蓮露出了孩童般的好奇神情。
白秀才望著她亮閃閃的眼睛,把缽兒獻寶一樣捧到她跟前,繼續編:“這可不是普通的鯉魚,它身上有三百年修為,能預知人事禍福、朝代興亡。如躍過龍門,便能化為天上飛龍,遨遊碧空,行雲布雨。”
紅鯉魚搖著尾巴,似乎洋洋得意。袁清蓮崇拜地望著它:“這樣的神魚,緣何會在大哥這裡?”
白秀才一時不知怎樣回答,便決定這麼辦:“這還要從漢武帝時說起……”他充分發揮書生口才,把什麼《山海經》、《搜神記》、《太平廣記》以及各種民間寶卷、坊間話本串成一氣,恣肆汪洋胡吹海吹。鯉魚從不知道他這麼能說,幾乎聽個倒仰,忍不住插嘴:“喂,刀魚精雖然厲害,也不至於一鰭過去就開山啊!”
白秀才可沒心神理它呢。袁清蓮聽著那麼精彩的神怪故事,眼睛閃閃發光,全然不怕了,問東問西,嘴上帶笑,喜得白秀才心尖子淌蜜。
不知不覺說到了傍晚,白秀才恭恭敬敬把飯菜端到她面前,遞上筷子。袁清蓮接過來,奇怪地問:“大哥,你怎麼不吃啊?”
白秀才聞著油啊肉啊不由噁心欲嘔,江裡的日子已經把他的食譜都改變了。“我是修道之人,不食油葷。”
“那你吃什麼?總不能餓著肚子吧?吃兩筷素菜吧!”
白秀才搖搖頭。他靠著窗邊,見有個賣花的小丫頭,手裡挽著一大籃□□,怏怏地縮在簷下。他忙從荷包裡數出五個銅子,跑下去,一會就拿著一大束菊花上來:“吃這個罷。”
袁清蓮吃著飯菜,見這個在屋裡還戴著幃帽的怪人縮在小杌子上,摘下垂頭耷腦的花朵往嘴裡塞,忍不住溜眼瞟他。
鯉魚打個呵欠:“甜滋滋的南瓜花兒你不吃,蜜絲絲的紫薇花兒你不吃,這個東西又寒又苦,有什麼吃頭?城裡的日子就是不如水裡嘛,你還賴在這不走!”
袁清蓮吃好了飯,白秀才又獻殷勤,要替她端碗去洗。袁清蓮少不得退讓一番,作勢要自己下地,白秀才忙去攙,一下子碰翻了碗。他忙著去救碗,一下子又碰落了幃帽。
袁清蓮小小地驚呼一聲,掩口坐倒。
兩支珊瑚般的硬角,直愣愣地撐在空中。白秀才欲哭無淚,只覺得自己像頭蠢鹿,和天上的仙女兩兩相對,恨不能給口油鍋跳下去烹熟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