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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縝不答,一抹新月似的笑意浮上嘴角,浩浩海風中,衣袂飄飄,悠然若飛。
狄希盯著谷縝那張笑臉,心底升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憎惡。十多年了,這張臉還是笑得那樣討厭,彷彿洞悉一切,嘲弄一切,彷彿看穿了他內心深處最骯髒的陰私。
還記得那一天,正當盛夏,他潛入了島王的內室,搖籃就在床邊,商清影不在,丫環趴在一邊打盹兒。
籃中的嬰兒卻沒有睡,雙眼像剛剛採得的水晶,清亮見底,見了生人,咧了嘴只是笑,粉嘟嘟的拳頭向上揮舞,小腳亦奮力得蹬著,彷彿有使不完的氣力。
望著嬰兒小嘴裡粉嫩的舌頭,狄希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拔出他的舌頭。兩天前他就這麼幹過,死的是一隻兔子,拔了舌頭的兔子死得很慘,留下一丈多長的血跡,他默默看著,心中十分快意。
他恨這個嬰兒,恨他的笑臉,恨他的一切。不錯,他的命是穀神通救的。那時他父母雙亡,仇人將他拴在一匹馬的後面,拖了三里遠,遍體鱗傷,他沒有叫,連眼淚也沒留下一滴。
他的仇人是穀神通殺的,它的傷也是穀神通治的,因為這個男人,他的武功一日千里,許多人都說,它將會成為東島的五尊。這是很高的讚語,他卻十分不屑。穀神通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偶像,更是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人,他是如此仰慕他,所以日夜苦練,夢想有朝一日繼承這個男子,即承他的武功,廣大他的精神。
可一切都變了,穀神通有了兒子,疏遠了他,即便穀神通對他關愛入故,但在他心裡,這種愛也已經變了味,不再令人愉快,反而叫人痛苦,他要的是全部,而不是與人分享。這個嬰兒很愛笑,穀神通也愛逗他發笑,咯咯咯的聲音像一把把錐子,刺扎他的心。
他決意殺死這個嬰兒,他的手一度伸到了嬰兒的小脖子上,但室外卻響起了腳步聲。狄希嚇得從內室逃出來,落地時,他見到了穀神通。穀神通一言不發,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奇怪,狄希至今記得。十多年後,美在睡夢中重見,他總會大叫驚醒,冷汗淋漓。
因為那一眼,他將殺機隱藏了十五年,對穀神通的愛也變成了恨。他曾以為,這種恨無人知曉,卻沒有瞞過白湘瑤那隻狐狸的眼睛。那個盛夏的傍晚,在她身上,他變成了一個男人。可他不喜歡她,也不喜歡任何人,他只覺得這是一種報復,報復穀神通的無情。可他很快明白,穀神通並不在乎,而他也只是白湘瑤的面首之一。狄希悵然若失,從那之後,他雖然傷天害理,卻又從來不留痕跡,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激怒他,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九變龍王,也能清高自許。
然而此時此地,谷鎮的笑容卻讓他心神不定,許多東島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狄希俊臉扭曲,風眼裡透出駭人殺機。
施妙妙心跳加劇,忍不住踏上一步,葉梵卻伸手攔住,搖頭道:“你不能去。”施妙妙怒道:“為什麼?”葉梵淡然道:“谷縝說得對,我不是做島王的料子。那麼他呢?若是連狄希都勝不了,又怎麼能夠抵擋西城?”
施妙妙怔了怔,定眼望去,日光耀眼,給谷縝俊朗飛揚的臉龐勾勒出絢麗的金邊。不知怎的,她的心兒忽就一顫,分明發覺,眼前的這個男子已經長大,再也不是海灘邊陪伴自己的那個輕狂少年。剎那間,施妙妙的心裡有些空蕩蕩的,谷縝裡自己明明很近,卻又感覺是那麼遠,感覺不勝欣慰,又有一絲辛酸,她漸漸明白,谷縝屬於自己,卻又不知屬於自己,就連她也不知道,他終將飛得多高,飛向哪裡。
施妙妙雙眼潮溼起來,彷彿染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不知不覺,手中的銀鯉跌落地上,鱗片碎散,發出丁丁丁的響聲。
狄希雪白的額頭上卻已滲出細密汗珠,心中異感越發強烈,直覺谷縝明明望著自己,目光卻似穿透自身,投向雲天大海。
“莫非他竟已不將我放在眼裡?”這年頭讓狄希心神陡震,忽得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晚夏。濃蔭如蓋,白氣如縷,一爐紅火煎這一壺好茶,穀神通就在對面,面孔在蒸汽中時隱時現,渾不似身出塵世。
“阿希,勤奮雖好,但有些事,僅憑勤奮卻還不夠。”
“請島王明示。”
“大高手的氣度多是天生,不可模仿,不可追及。你很用功,缺少了那份氣度,可成一流高手,卻不能出類拔萃。”
“……那什麼是大高手的氣度?”
“眼空無物,所向無敵,不以己悲,不以物喜。”
“後面兩句易解,前兩句希兒不太明白。”